正午時分,陽光微微傾斜越過飛簷照下。琅琊王五推門而入時,便見周如水正靜靜地倚臥在憑几旁,她瘦弱單薄的身子如是秋末衰微的落葉艱難地掛在樹梢,哪怕溫暖的午後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她卻仍舊好似隱在茫茫煙霧細網之中,飄忽得彷彿隨時都能夠消失不見。此刻,她正呆呆地睨著窗外,疤痕累累的小手不時撫過已明顯隆起的腹部,從側面望去,面色蒼白,毫無表情,彷彿垂死之人。
對周如水,王五是有著深深的孺慕之情的。除去住在琅琊王府的歲月,他的幼年童年青年時期都有周如水的影子。在他的記憶中,他的阿姐姝秀辯敏,華光豔動天下,是個明媚如朝陽般的美人。她一笑,陳郡謝氏那最冷血寡情的謝二郎都會滯上一滯。
可如今,她就在他面前,他卻幾乎要認不得她了。
立在門廊前,王五的面色變了又變,他明澈深幽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看著一臉木然形如枯槁的她,他只覺心口隱隱的發痛,竟是半步都挪不動了。
似是心有靈犀,周如水下意識地就回頭望去,她這一望,便直直對上了王五正怔愣的臉。
一見到他,周如水也愣住了。在她的記憶中,王五不過是個孩子。可這個孩子,如今卻居高臨下地立在她的門廊邊,他長高了,直是挺拔如楊。他的面相也長開了,姿容俊秀,風華大盛,頗有謫仙之風。
此刻,他正抿著嘴,痴痴地望著她。他痴痴地望著她,俊逸的臉上卻寫滿了陰晴莫辨,那神情有一些陰冷,有一些懾人,但周如水,卻一點也不懼怕。
兩人靜靜對望,一時都忘了言語。王五眸中瞳光交錯,對上她的目光亦是渾身一顫。少卿,便聽他忽然暴吼出聲,扭頭,便憤怒地舉起拳頭砸在了門上。
周如水再見王玉溪時,是在他的竹苑。竹苑誠如其名,竹影瀟瀟,和風習習,很是風雅。然而,竹苑卻也是琅琊王府最偏頗的一隅。若不是早便識得了王玉溪,怕是連周如水也會以為,他真只是琅琊王家某個不得勢的庶子。
苑中,侍衛僕婦均隱在暗處,見公子沐笙領著周如水走來,僕婦們盈盈一福,卻都未發出半點聲響。
彼時,初春的明麗晨光漫漫地撒在地上,四周都靜寂得只有風聲和水流聲。
他們走近時,便見水邊整齊的草地上,王玉溪正背對著他們獨倚在金絲楠木製成的木輪椅上。他的背影挺拔俊秀,月白的深衣叫他的身影在竹影青翠間仿若褪了色的水墨畫,清風一吹,他也好像會隨風飄遠了似的。
望著這樣的背影,周如水怔了怔,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孤寂。她竟然,在名滿天下的琅琊王三身上看見了孤寂。
他們的到來叫王玉溪微微一動,木輪輕響,他緩緩轉過了臉來,略彎的唇角微微掛起一抹清淺柔和卻又散漫的笑意,靜靜地看向了他們。
周如水正盯著王玉溪的背影發呆,不妨,便直直撞上了他的眼,撞上了他如畫的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他的眸子靜得出奇,姿態端方如玉,盈貴如月。卻,他如玉的面上蒼白得不見血色,全是半點也不作假的虛弱病態。
卻,更讓周如水疑惑的是,前歲她見他時,他半點也不像是大病初癒的模樣!可為何這才幾個月不見,他便虛弱至此?難不成,他還真患了風痺麼?可那不是老兒才會患的病麼?他還未及冠罷,怎麼能患那樣的病症呢?
周如水心中詫異,不禁就走得比公子沐笙還快了半步,直到走近,她才微微一滯,忙斂了眉目,靜靜退回了公子沐笙身側。
見到這樣的王玉溪,公子沐笙卻未有半分驚詫。他淡淡笑著,朝王玉溪施了一禮,靜遠的目光淡淡滑過他的臉,便看向了他身側几上的棋局。待看清了那棋面,公子沐笙的眸光便陡的一亮,他欣然地笑道:“溪好雅興,此局可是千層寶閣勢?”
千層寶閣勢是圍棋中極難的一種殘局,棋路峰迴路轉,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長生,或反撲或收氣,花五聚六,複雜無比。若不是棋中高手,絕對參不透其中三味。
“正是。”王玉溪頷首,他微微一笑,亦是興味地說道:“笙可願與溪對弈一局?”
對上他的邀約,公子沐笙很是不客氣,他還了禮,便徑自在上首坐下,直截執起了黑子,笑道:“請罷。”
見他如此,王玉溪亦一派從容地執起了白子,待公子沐笙開局後,他也落下一子。抬起手時,他的眸光卻忽然一滑,看向了坐在公子沐笙身側榻几上的周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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