壠城在龔茨治下民生安泰,縱然施行了禁屠令,百姓的日子仍算有滋有味。遂大佛寺香火旺盛得很,入了夜,仍有不少人特意尋來。
周如水既是想嘗王玉溪親手做的烤魚,他自也願如她的意,遂二人順勢就留宿在了廟中,只等著第二日去後山垂釣。
夜中寂靜,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火氣。庭院中,小和尚執著掃帚清理著地上的香灰,趴在假山上的龜兒在月光下慢悠悠地翻了個身。
因著顧念周如水的安危,二人住的極近,不過一牆而隔。而曉得王玉溪就在旁側,周如水也是睡得極是安穩,四下全然陌生,竟也未覺半分不妥。只是前幾日在病中實是歇的多了,遂四更時周如水便醒了,一時朦朦朧朧坐在榻上,望著外頭漆黑的天幕,直有些茫然。
她披著外裳,倦倦地給自個倒了杯冷茶,捻著杯蓋撥了撥茶水,杯緣送到嘴邊,復又放下。實在百無聊賴,撐著下巴靠在几上,指尖無意識地就扣響了幾面。
咚!咚!咚!
聲音有些沉又有些脆,在空寂的室中彷彿有迴響。
咚!咚!咚!
一牆之隔的那頭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響,相同的韻律,相同的輕重,有些悠然,有些悅耳。
聞聲,周如水眼眸亮了亮,格格一笑,光潔的小足隨意套著錦履,靠近牆邊又敲了敲,咚!咚!咚!幾聲之後,她輕輕笑道:“三郎也醒了麼?”
窗外黑漆漆的,屋中因火光而顯得燎亮。
不多時,牆那頭也傳來了咚咚的聲響,王玉溪清朗的聲音模糊傳來,漸漸清晰,如是冰玉相擊,溫潤又迷人,他道:“忽就做了場夢,山滌餘靄,宇曖微霄,天地曠不可及,未有涯,未有角,亦無老病相催。好在你我遙遙相對,才不至混沌不知歸處。”
言訖,吱呀一聲,周如水的房門被輕輕推開。王玉溪斜倚在門邊,廣袖飄飄,黑如點漆的眸子靜靜望向她,帶著笑道:“阿念,陪我下盤棋罷
。”
身似蜉蝣,一夢千年?
周如水睜大眼,怔怔地望著他,恍惚間,只覺他的聲音低而誘惑,他的人燦若星辰。她紅撲撲的臉頰透著水潤,一時便忘了自個方才在想些甚麼,愣了一瞬才道:“那你得讓著我些!不若此,可是捱不到天明的!”
聞言,王玉溪慢慢一笑,溫柔無比地點了點頭。
大佛寺近處有座漪瀾泉,以水色透明,甘冽可口而聞名天下。便因了這泉水,名士卭宰隱居壠城,在漪瀾泉畔開了間茶寮,研茶鑑水,專販隨緣茶。
二人慕名而來,不見卭宰,唯見一童子翹著二郎腿正聽一老漢訴苦。
老漢面板黝黑,瞎了隻眼,手上執著個硃紅的名帖,苦哈哈道:“你說這不是埋汰人麼?兩家結親多好的事兒!都是知根知底的,偏他個裝淡的貨!便是欺負我老漢不通文字,活要整這些個勞什子的事兒!”說著,將那名帖往案上一拍,哼著氣道:“媒人昨個送了貼來,說是她看著都頭大,這貼若回的不好,便就落了下乘,往後姑娘嫁去了他家,可的沒臉!”
周如水聽著有趣,又見那童子明明稚氣未脫,偏要繃著張小臉,裝作一副與年紀不符的成熟模樣,更是覺著好笑。
拉了拉王玉溪的衣裾,便不請自來地湊上了前去,自席上落座,執起那張名帖,朝那老漢笑了笑,看著名帖輕輕念道:“前欽命安西校尉、戌陽太守、司州刺史門下掃地夫李某?”
念著念著,周如水也是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道:“怪不得那媒人頭大,不過是個掃地的下人,也弄得這般場面!”
說著便扭頭看向了王玉溪,見他朝她點了點頭,還就真來了勁,烏溜溜的眼眸一轉,朝那老漢熱心笑道:“這真要回帖也並非難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好!他愛如此吹噓,你就學著好了!敢問老人家在何處謀生吶?”
聽她這般胸有成竹,又是冰肌玉膚,美貌無別,全是富貴人家的打扮。她身側的兒郎更是如妖如月,七分雅緻三分風流,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之人。
那老漢登時就如抓著了救命稻草,垂頭看著被放回案上的名帖,老實道:“老漢就是個樵夫,挨不著官也沒個名頭!就是這般才愁人!總不能親事還未成!就被死死壓一頭!”
他這般說著,那原先還翹著二郎腿的童子已扭身往後間跑了,不多時,又噠噠跑了回來,直截就將筆墨推在了周如水面前,鼓著包子似的小臉,故作老成道:“你既有主意,便直截寫下罷!”
周如水見他那模樣真想捏捏他的臉,好不容易忍住,回頭便見王玉溪明澈高遠的眸中含著揶揄,全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