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想不通的事兒便無需再敘,眾人便又將目光投向了公子沐笙。早些年前,周國上下便都分明曉得,周王的子侄之中,最是為民的是公子沐笙,最窮的也是公子沐笙。
起因便是昔日寧川少主風淺樓鬥富,齊公子囪欣然應戰,公子沐笙卻是淡然一笑,不卑不亢退居事外道:“笙之一身,不過兩袖清風。這比奢之事,便就罷了。”
彼時,周人聞之可是喪氣,便就傳出了不少怨罵之詞,道是公子沐笙窮酸丟人,吾周泱泱大國,竟連一方小城都鬥不過麼?卻後頭眼見著齊公子囪死於鬥富,那些個嚼舌根的方才明白,窮有窮的好,認慫也有認慫的好。
如今,又眼見著公子沐笙的婚事定得倉促無比,君上賞賜的宅邸也夠寒酸偏僻。眾人瞧在眼裡,念在心底,鬧鬧騰騰的茶館之中,便就有一中年文士不禁唏噓慨道:“這二殿下屢立奇功,卻怎麼君上半點賞賜也無?早曾聽聞二殿下不受君喜了!原以為只是些謠言笑話,卻如今倒是坐實了!這般,那二皇子婦,怕也只有表面光鮮了罷!”
他這一言,也叫左右都看了過來,眾人言辭紛雜,俱是道公子沐笙比之公子詹如何不受君喜,這太子之位雖是玄虛無主,公子沐笙也算能人,卻他討不得聖心,便就是與儲君無望了。
這嚼舌根子的話,說者有未有心是不曉的,卻聽者可是有意了。茶館二樓的雅廳裡坐著個身量嬌小,如花似玉的小姑子。這小姑的穿著打扮甚是古怪,正紅花鳥案對襟上衣,銀鏈吊繡花圍腰,繡著花草的蠟染百褶裙。她發上腕上都繫著銀鈴鐺,遠看那發上的鈴鐺像是系在一根細細的銀繩之上的。卻再細看才能得知,那分明是一隻繫著鈴鐺的鮮活小銀蛇。
這小姑名喚芃苒,非是周人而是魯人。她的身份又較為特殊,大司馬婁安的嫡妻芃氏出自魯國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衡陽芃家,現下魯國的太后便喚芃萩。而這芃苒是誰呢?她是魯國上將軍芃賀的嫡次女,婁安嫡妻芃氏的親侄女兒。
彼時,聽著正堂中悉悉索索的議論之聲,芃苒雙手捧著臉,一雙大眼嘰裡咕嚕轉。她繫著銀鈴鐺的嫩白腳丫也一徑輕輕地晃,叮叮噹,叮叮噹,一陣又一陣,叫人心都要酥上幾分。
一個時辰過去,待見正堂角落裡,那戴著帷幕的婁九妹案上的一盞茶久久才被淺淺抿了一小口。芃苒大眼微眯,朝著身後容色溫婉,氣韻端莊的婁解歡輕輕一笑,便頗是意味深長地脆聲嘀咕道:“七姐!我便說了吧!九表姐的氣色可是不大好呢!按你們周人的規矩,這都喜事臨門了,不該安安分分躲進繡樓裡繡嫁衣麼?卻她怎麼偷偷溜來茶館,盡聽這些個不靠譜的流言了?看這模樣,還似都聽進心坎裡去了呢!”說著,芃苒更是抬起纖細的手指戳了戳自個發上的小銀蛇,嘴唇微微嘟起,有些孩子氣的,懶洋洋地嘲道:“貂兒呀!我這九表姐可比你這懶蛇還蠢哩?怎辦,我這心裡頭可是越發的癢癢了!”
見芃苒這機靈古怪的模樣,婁解歡全是見怪不怪,她眼波含笑地望著她,轉眸又睇了一眼頗有些神不守舍,緩步走出茶館的婁九,心思一動,低低說道:“阿九自小到大耳根子便軟,母親又最偏疼於她,遂就叫她更不吃不得苦。如此,就也常常因噎廢食。”說到這,她的話風又是一轉,對上芃苒狡黠看來的目光,微微一笑,褪下了腕上的玉鐲,意味深長的,輕輕地說道:“苒苒,這玉鐲是我婁家的信物,我與九妹各有一隻。如今你既歡喜,便就拿去罷。”
聞言,芃苒眉梢輕挑,接過婁解歡遞來的玉鐲,心情跟拂過她臉頰的輕風一樣飛揚,咯咯便笑出了聲來。
另一頭,既是斷定了自個的及笄禮也請不回婁後,周如水反是自在了。遂壓根懶得理自個的事兒,只一面催著左衛尋人,一面琢磨著該給新嫂子送些個甚麼見面禮。
也就在這幾日的光景裡,儘管王家“秘不發喪”,周國處處仍是傳遍了王玉溪的死訊。彼時,不論是右相王端還是御史大夫王箋都告假不朝,王家內部更是各要爭大,又還時常有改換繼任家主的風聲傳出。
如此,許多人便就此信了王玉溪的死訊,更陸續有百姓自發至於烏衣巷口長嘯哀哭,那哭聲淒涼婉轉,實是叫聞者傷懷,見著落淚。
也便就在這時,夏公主錦端做了件震撼世人的事兒,她公然放言,她愛慕王玉溪至深至誠,如今事已定局,她雖是不能嫁他了,卻她的心仍早與他同歸一處。如此,便決意以未嫁之身為王玉溪行斬衰之禮,以妻禮為其守孝三年。
一時之間,天下譁然,無人不讚嘆夏錦端的深情厚誼。
訊息傳出時,華濃宮中,睡蓮在池塘中安靜地綻放,滿院鮮花爛漫,清香幽蕩。周如水正饒有興致地歪在鞦韆上把玩著長公主岱作為謝禮送來的秀扇,聽了炯七的稟報,她澄徹的杏眼微眯,晶瑩流豔的眸中更是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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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輕擺著秀扇,半晌,才懶洋洋的,鄙夷地嗤道:“這夏錦端可真有意思,琅琊王府尚未報喪,她便上杆子了!這瞧著,怎麼像是盼著王玉溪歸西呢?”
她這一言,直叫炯七與夙英側目。夙英更是張了張嘴,有些焦急地擰著眉道:“女君,旁人可不是這般想的!如今這天下,無人不道她錦端公主重情重義。畢竟愛慕琅琊王三者何其多,卻到了今日這人死茶涼的地步,也唯有她夏錦端一人,敢這般壯烈地言說愛慕,更是不顧後果地為其守喪,甘願賠上自個的聲名與前途了!”
聞言,周如水笑意更甚,她抬起削蔥般的玉指輕輕褻玩著自個的一縷秀髮,睨著欲言又止的夙英,水光瀲灩的眸子輕眨,笑盈盈地道:“怎麼?你是想言,本宮亦在南城門前當眾示好三郎,卻如今眾人皆是哀痛,遠在夏國的夏錦端都有所行事。本宮卻無動於衷,就顯得太過無情,徒惹詬病了麼?”
言至此,她輕輕一哼,不無玩味的,諷刺地說道:“與心愛之人,不得相守以死,便以魂夢相接。夏錦端所行所言,確實叫人動容。卻今日真是人死茶涼之境麼?生死未卜與死之間,相隔何止十萬八千里?她信死而不信生,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你還別說,若是以往,我倒真視她為勁敵。卻今日一見,才知她之愛慕,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說著,周如水笑盈盈地看向滿面怔然的夙英與炯七,老神在在的,悠悠地問道:“更你們可曾想過,若是王玉溪並無重恙,待他來日安好歸來,這如山情誼,可安能還爾?”
不遠處,鐘聲自闕樓之上悠悠傳出,漸次迴盪在宮殿的上空。夙英因周如水的提點如醍醐灌頂,心思一動,別是張口結舌,訝然地回道:“天邪!這可是死有名!生有利了呀!若是王三郎不幸故去,她能得以重情重義的名聲。若是王三郎幸而康健,便是真娶她為婦,也是不為過的了。”
見夙英終於醒過神來,周如水別是欣慰地點了點頭。卻她轉念一想,也不由地癟了癟嘴,苦惱地在心中連罵了幾句王玉溪,幾分財迷,幾分懊喪,幾分羞燥地低聲嘀咕道:“他定是曉得我是不會叫夏錦秀稱心如意的,如此,這網兒一拉,便是連我也被算進去了!現下鬧了這麼一出,我便是不想參合,也只能自投羅網地出點血咯!”
竹苑之中,守衛層層,森靜非常。
碂叟皺著眉頭自內室中踱步許久,須臾,終是嘆息一聲,甩袖隱入了翠竹屏風之後,疾步走入了密室之中。
他眼底煩躁的,冷冰冰地盯了雙手合十閉目打坐的伏流許久,末了末了,終是壓不下心中的不安,硬生生地開口問道:“聖僧,這都半月有餘了!公子為何還不見醒?”
聞言,伏流緩緩睜眼朝他瞥去,他亮如琉璃的清明眸子微微一黯,淡淡說道:“公子自知蠱毒復發,劇痛難忍,卻仍是一意孤行遙送千歲。如今傷入骨髓,毒病交加,這清醒不來,又有何稀奇?”說著,他又瞥了一眼被他之所言噎得滿面漲紅的碂叟,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曬然地說道:“再有,公子這一網兜下去便是大局。群蛇尚未出洞,他也就更不急著醒了!”
“可如今那夏錦端也……”碂叟哪裡不知此理,但他一來擔憂王玉溪的康健,二來這外頭的情形一天一個變,如今未有公子掌局,他們這些人,便懼有所差池,也越發戰戰兢兢。想著,碂叟不由嘆了口氣,撫著長鬚,憂愁地問道:“公子這蠱本已壓制良久,卻為何如今又是來勢洶洶?”
這近半月以來,碂叟這一問,伏流已不知聽過多少回了。這每聞一回呀,他的心中也是一嘆。靜默了片刻,終也只是老生常談地淺顯答道:“病根終在,東滅西生。壓制不住,不過早晚之事。”
“這病根,除卻至親兄弟或子女的心頭肉可作藥引,就未有旁的法子了麼?當年為了保住五郎,公子親自下毒,硬是使計將他送入了宮中避禍。如今五郎也大了,這日久處出了感情,怕是當年一心視他為魚肉的家翁們,也是下不去手了。”
“旁的法子倒是有,傳聞當年,吾周就有一柄可解百毒的血如意。卻可惜,似是被周聖帝藏進寶庫中去了。”
伏流這話一出,局面就頗有些顛撲不破了。碂叟瞪著一雙發紅的老眼,皺了皺眉,直是過了半晌,才戰兢地問道:“聖僧所言,是那以鳳闕為匙,異術為阻,內藏著吾周龍脈,周聖帝后,便就隱而無蹤的辛密寶庫麼?”
碂叟這一問,一字一頓,頗的小心翼翼,頗的神不守舍。
伏流靜看著他,目光復雜難言,半晌,也只是如打禪機般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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