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來,因著喜事連連,宮中張燈結綵,賀喜之聲絡繹不絕。如此,周如水也不得避免,縱然心中萬般不願,卻也不得不去廣韻宮向謝釉蓮賀喜。
周如水心中分明,原本,她與謝釉蓮往日裡便是殊途難同。如今,再因了謝永清的死,兩人隔礙更甚。這次第,她少不得是送上門去碰釘子的。
果然,也全如她所料,她這才一入廣韻宮的門,謝釉蓮最器重的女官習秋就白白給她了個下馬威。
便見習秋見著了周如水連禮也未行,上前半步,便神態桀驁,極是不滿地以袖掩鼻道:“雖說婁後皈依以來,殿下無人管教。然庶母有喜,做女兒的卻燻著香來道賀,實是不妥罷?”
這是變相地嗤笑周如水有娘生,無娘教了。料是早先,周如水或許一巴掌就扇過去了。卻如今這宮城之中,最吃罪不起的還就是謝釉蓮了。周王前段日子雖是榮寵長公主岱敬獻的雙姝姐妹,然而謝姬一孕,境況就又不同了。周王老來得子,本就看得重些,早先因了齊姬落胎,周王白白掃興了一回。如今這個,合著早先的失落與祥瑞之吉,便就愈發的寶貝得緊了。
這般,周如水若還不曉得多留些個心眼,可是真會有的受的。
遂,小心使得萬年船的道理總歸不會錯。周如水惱歸惱,卻是全把習秋的話都當做了耳旁風。強壓下火氣,二話不多言地認了錯後,便就依舊笑盈盈的,返身回宮去換了套衣裳。
卻哪曉得她換過衣裳來又是不對,這次的理兒更清奇,只道周如水換過的這身實太素靜,全不像是上門賀喜的。如此,直哽得周如水眉頭一軒,榮曜秋菊的面上半晌才露出個冷笑來。
回去的路上,瀞翠已忍不住低罵了起來,堪堪嗤道:“甚麼玩意兒?真是一人得道!雞犬都昇天了!”
聞言,周如水也有些煩悶,烈日下頭走著,小姑子兩腮鼓鼓的,頗為孩子氣地沒好氣道:“那也得先得了道才成吶!道士可不會懷胎!”
早先,謝釉蓮是誠心想尋周天驕麻煩的,卻周天驕這個周室公主,就像是點燃的蠟燭兩頭燒。
早年周王與婁後恨比愛重,公子沐笙屢遭波及,至今仍受君棄。卻周天驕同在局中,似因出世之時恰逢天際霞光萬丈,遂周王與婁後均道她生有吉相,是福厚之人,便就疼愛有加。如今,公子沐笙與公子詹鬥得水深火熱,她倒好,也不知是因了甚麼因緣際會得了公子詹的青眼,仍是兩頭都討好,兩頭都為其煞費苦心。
遂,謝釉蓮整治她的心思才動,公子詹的警告便就至了。
公子詹其人,向來狠戾如狼,這次也未與謝釉蓮客氣。彼時,他沉凝的眸子盯著她,面上在笑,話卻陰毒,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既那謝六確實與吾二兄無緣,庶母又何必如梗在懷?卻若庶母始終心懷不滿,硬要追究兕子的過錯。那就莫要怪本殿,也忍不住去深究一二了。”
他短短一言,直是戳中了謝釉蓮的死穴。遂謝釉蓮心中再是憤恨不滿,到頭來,也只能用這些個小家子伎倆,少少消些邪火。
卻哪曉得,上天也好似根本不願她難為周天驕似的。周天驕返身才往華濃宮去,謝府的密信便至了,謝釉蓮心不在焉地懶慢看來,須臾,面色便就慘白一片了。
這時候,她哪還再有心思刁難周如水,忙就改了主意,急急吩咐習秋去速速將人請回。
待周如水再次入殿,宮人們已將食器呈上,在案前堪堪擺好了午膳。周如水朝殿中的謝姬一禮,便見謝釉蓮神色如常,櫻唇帶笑地朝她招了招手。如此,她也只得見招拆招,做無事狀盈盈一笑,規規矩矩地入了席,依著宮人端來水盆,垂下臉去攝衽洗漱。
外頭豔陽正盛,花開正好。待得周如水再抬起臉來,就見謝釉蓮斜倚榻上,纖細的手指把玩著一把象牙梳篦,正儀態萬千地盯著她兀自出神。
見周如水看來,謝釉蓮便是陰柔一笑,笑意不及眼底地微微勾了勾唇,猩紅的手指甲往腰間一比,須臾,又再矮去幾分,不無感慨地說道:“本宮初見你時,你也就只這麼點大罷。”
謝釉蓮這話飽含深意,又不無感慨。直叫周如水也是神情一晃,忽的就回想起了往昔。
她抬眼看著謝釉蓮,一時間,彷彿在看著過去。想著,自然而然便道:“兕子初見庶母之時,真覺得庶母是這天下難得的聰慧美人。彼時,謝府姑子彈琴鬥唱,旁的小姑都在唱些個花前月下,卻只庶母不同。我至今仍記得,庶母唱的是,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人心好惡苦不常,好生毛羽惡生瘡。”
這般說著,周如水倒再沒了早先想要敷衍的心思。她那像是珠玉琉璃般漂亮的眼珠清澈非常,靜靜望著謝釉蓮,頗是坦然誠摯地說道:“自初見謝永清時,我便知她非是兄長良配。遂再見她惡毒有餘,手段不足,就更嫌忌非常。這樣的姑子,壓根配上不上阿兄。壞她的名聲,確是我有意為之。然我雖曾因激怒口不擇言,卻她命喪黃泉,實非我之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