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燈紅酒綠,觥籌交錯。卻這頭,王玉溪看著周如水,就彷彿看見了南城門前唱著豈不懷歸時的她。
高高在上的天就像穹廬,籠罩四野,無邊無際。卻可惜,這穹廬,偏偏就好似罩不住周如水這個小小的人兒,她孤單無助地立在他的面前,澈靜的眸中湧動著悲涼之情,更甚至,還有酸楚與傷慟。
望著這樣的周如水,王玉溪微微蹙起了眉。他垂下眼去,低沉的眸光靜靜地看向了她。他看著她,神情如是月華皎皎,姿態若是高山巍峨。似要想勸她莫要胡思亂想,他一字一頓的,極是嘲弄,亦極是篤定地說道:“傻阿念,若神靈在天,何不見眾生苦短?若祖宗在地,為常有興衰否極?謝六所言,不過小人妄語,全都做不得數。”
盛雪紛飛,雪蓋如席。
王玉溪的眸光始終都凝在周如水的身上,在周如水迷茫無助的注視之中,他安撫一笑,繼而又玩味的,彷彿數落她似的說道:“你吶,便就真似那小獨角犀,不拘常格,睚眥必報。卻到來,氣度又算恢廓。這周朝上下,四海列國,怕就只你這一個不藏著掖著,極不符閨門教化的小公主了!”
這話真不知是誇還是損,卻他又是一曬,輕輕地撫著周如水的發,聲音如是青玉相擊般的,十足認真地說道:“周岱比你可小氣得多,若謝六所遇是她,早當斃命於初了。如此,又何來今日糾纏?”
說著,王玉溪已輕輕拉住了周如水微涼的小手,他扭頭望向黑漆漆的夜空,語重心長的,極其緩慢地低喃道:“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境由心造,命因己生。在溪看來,便是厄運,也是自個走出來的。”
便是厄運,也是自個走出來的?
因了他的話,周如水怔了又怔,末了末了,她的臉色卻是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尚不及嘆慨感傷,只想著他道她是極不符閨門教化的小公主,便就忽然忘了煩憂,羞燥得不能自己了。
夜幕之中,她被他牽著走入了風雪,遠離了喧囂。她靜靜地看著他如畫如月般皎潔的側臉,忽然,就自心底都生出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來。
彼時,四下都是黑漆漆,靜悄悄的,未有僕婢掌燈,只有他們二人。周如水任由王玉溪牽著她走在雪中,積雪在腳下刷刷的響,她心裡頭的小鹿也在蹭蹭地跳,更她那一雙杏眼也像是被雪水洗過了似的,忽然就亮得有些驚人。
少頃,周如水終於反手握住了王玉溪的手掌,她使了一些小力氣,須臾,就揚起了雪白如玉的小臉,靜靜地仰望著他,滿是歡欣雀躍的,低低地問王玉溪道:“惜衣有衣,惜食有食。那麼,惜三郎,便有三郎了麼?”
聞言,王玉溪的腳步果然一頓,他哭笑不得地偏頭瞅向了周如水。在她燦燦如星的注視之中,抬手颳了刮她挺翹的小鼻子,無奈地曬道:“真是聰明人語。”
另一頭,謝蘊之拉著謝永清一路繞過迴廊,穿過角門,轉眼,就行至於一輛馬車之前。
彼時,車前拴著兩盞青銅明燈,謝永清的貼身女婢更揹著包袱,垂首立在燈側。
見了這陣仗,謝永清始覺不妥。她心中一咯噔,騰地便冷了臉,急忙甩開謝蘊之的手掌,退開了兩步,愕然地問道:“兄長,您竟要趕我歸家麼?”
言至此,她更是不可置信地連聲質問他道:“您早便看不得我了是麼?我屢遭欺辱,您為兄長,卻是不聞不問!不管不顧!果然母親說得無錯,你們心底,根本就無我這個阿妹!”
“歸家?你的過錯,可是歸家便能了結的麼?”聽了她的話,謝蘊之諷刺一笑,他的眸色越來越深,全是不帶喜怒地冷瞥著謝永清發紅的雙目,越發冷淡地嗤道:“舟車勞頓,甚是辛苦。你不堪勞累,便該至家廟休養,何有歸家之力?”
他是在道,如今的她,連歸家也不得,該去家廟懺悔受過了!
不遠處,高大的黑褐色屋頂莊重古樸,成片的雪花更為它增添了不少的雅意。謝永清的臉色卻是又青又白,聽及家廟二字,更就眸中都生出了幾分死氣來。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雙手緊緊擰著衣裙,止不住慌張地問道:“家廟?我做錯了甚麼?為甚要去家廟?去過家廟的姑子從未有嫁得好人家的呀!你們甚麼意思?是要遂了周天驕的意活活逼死我麼?父親怎捨得如此待我?母親不在,便容得你如此欺辱我了麼?”
“母親?母親早便死了!她若知你認賊做母,怕恨不得帶你一同歸天!”聽謝永清左右提及繼母,謝蘊之直截便怒紅了眼。卻他向來坦蕩,知是謝永清會錯了意,也不屑將錯就錯地矇騙了她。
遂,便毫不避諱的,微蹙著眉頭坦然回道:“這非是父親的意思,父親只道,你這性子不適宮廷,需得另尋良配。卻為兄以為,你爭榮誇耀之心太過,既無自知之明,亦無知人之心,倒不如去家廟避過,免生災禍。”
知曉送她去家廟不過是謝蘊之的主意,謝潯更不知曉。謝永清神魂初定,自心中都撥出了一口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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