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符翎道別後,周如水便啟程往文山村去了。
一路行來,見周如水眸中水霧嫋嫋,好似外頭濃得化不開的秋景。夙英也是不住的心疼,她半跪著身子,一面替周如水捶著腿,一面低低地勸道:“女君,您就莫傷懷了,逝者已矣,縣主總會想通的。”
聞言,周如水淡淡嘆了口氣,她極輕地說道:“即使如此,卻還是覺得可惜。“
她正感慨著,炯七卻忽然停住了馬車,他的目光朝車後一掃,便朝車內低低地說道:“主子,今日隱在後頭跟蹤的線人少了不少。“
“少了?”聞言,周如水怔了怔,一瞬便想到了關節。卻,她遲疑了一會,只是低低地說道:“無事,不管他們,咱們快走罷。“
炯七是在提醒她,謝姬派來的人可不止已斷氣了的餘嬤嬤,那些個暗樁平日裡都想盡了法子跟著她,盯著她。今日她們出門,卻少了不少。顯然,那些個不見了的暗樁,若不是早就離了行宮去鄴都報信,就是跟著符翎去了。
按理而言,既知道了這事,周如水該去通知符翎,或是替她攔住那些個眼線的。
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只覺得天下無一個不好人的周如水了。符翎與她說的話字字不假,她也確實與旁人都不怎麼對付。但雖不假,卻又不算盡是實話。
畢竟,往年來,想要拉攏姑母的庶公子不計其數,符翎如此表明立場,不過是因著逝去的大兄,因著與謝氏的宿怨,與他們兄妹二人同仇敵愾罷了。卻其實,比起兄長與她,符翎與庶公子裎的關係才更是和睦,符翎今次不做他想,不過是因著庶公子裎的母親好巧不巧正好出自彭陽胡氏,而胡氏與謝氏三房又正巧是連襟之好,如此,才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但,眼看現如今,符翎哪怕遠在平安縣,對前朝後宮的動向亦是洞若觀火。往後的局勢,姑母與符翎那麼精明的人,又如何會看不透?
古話說的好,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料想它日,若是符翎回了鄴都,謝氏在朝堂上又倒了,他們之間最強的這根紐帶斷了,情況怕也會大不相同了。到時,姑母若還願意助著兄長,以兄長的秉性,姑母能得到的好處,定是會比匡助旁的公子得之最少。如此,姑母還會不變初衷麼?
在周如水想來,這答案也是未必的。
即然如此,比起急著劃分陣營,全權相助。相比之下,反是暫且叫長公主府與謝氏鬥著,叫符翎被困在封邑固步自封,才能讓她們愈發地與兄長齊心協力。他們兄妹,也才能不樹新敵,暫且安穩。
這般想著,周如水略略偏過頭,輕撫了撫額角。心道,待謝釉蓮曉得了符翎私出封邑,又杖斃了她身旁的老人餘嬤嬤,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彼時,也才該是她見機行事,相助符翎的時刻。
文山村村頭有棵大榕樹,因紮根的日頭長了,直是枝粗葉茂,遮天蔽日。
在柳鳳寒年幼時,他孃親便時常會牽著他來村頭賣茶。那時的早市從城東一直排到城西,他娘怕他被日頭曬壞了,便總會將竹簍搬在最不起眼生意最不好的榕樹下買賣,還會護著他在身後,叫他抱著竹簍不許四處亂跑。但他調皮又機靈,只道應承了孃親不亂跑,卻未答應她不亂爬。有一次,他便大著膽子,趁著人多不備,順著枝柱爬上了樹梢。彼時,待買茶的主顧都散了,他娘習慣性回頭,才發現他不見了。他躲在樹梢上,見孃親大愕,卻覺得有趣,更是掩著嘴偷笑。可直至見到一貫榮辱不驚的孃親急得哭出了聲來,他才知道慌了,忙從樹蔭裡探出了頭來,朝她喊了聲:“孃親,寒兒在這,寒兒沒丟。”
他至今都記得,孃親猛得抬起臉來看向他時的焦急模樣。她的眼圈微微泛著紅,是發自內心的擔心地著著他。他還記得,她小心翼翼的在樹下朝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從樹上下來。可待他一落地,她溫柔的表情立馬就變了,明明是緊緊地抱著他的,卻頭一次狠狠地兇了他,頭一回狠狠地揍了他。
周如水趕到村口時,一眼便見著了老榕樹下拴著的那匹上回就見過的老得掉了牙的灰色毛驢。她挑了挑眉,再往前行了半步,便見一片玄色衣角隱在枝頭,好似繁花。
彼時,柳鳳寒大半個身子都隱在樹中,他背靠著樹杆,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修長的手指正捏著片樹葉徐徐敲打著枝頭,那聲響輕輕,好似風吹葉動。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注視,柳鳳寒悠悠地垂下了臉來,他斜飛的濃眉好似墨染,眉間的紅痣更是瀲灩迷人。
看清了樹下的周如水,柳鳳寒雙眸大亮,哈哈一笑,便從樹上一躍而下,朝周如水點了點頭,轉身便解了韁繩翻身上驢。驢聲得得,不緊不慢地領著周如水回了馬車,兩人竟是一語未言,便極有默契地一齊啟程往徽歙縣去了。
途中,柳鳳寒的老驢在第二日便壽終正寢了。登時,柳鳳寒也抹了一把男兒淚。卻下一刻,他又親自將老驢抽經剝皮,烤了一頓驢肉做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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