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時不懂事,他的性子也確實冷漠疏離,不甚討喜。因此,兩人從不對盤,鬥氣過不知多少回。但,若是真真細想起來,她雖與謝氏隔著深仇,對他謝蘊之,卻是始終都仇恨不起來的。
前世,周國覆滅,新朝替了舊朝。彼時,周國的眾世家大族中,不談那些來不及站隊的中小氏族,勢大如琅琊王氏,雖遠走夏國,卻也因其堅守風骨,不認劉氏為新主,而受到了不小的波及。彼時,看來看去,也只有陳郡謝氏依舊如日中天,風頭正好。
在謝潯的掌舵下,謝氏成了第一個與劉氏為伍的世族。周亡前,謝潯便與秦元劉崢裡應外合了,他助秦元劉氏開啟了宮門,直取了宮城。後來,朝代更替,因謝氏本就是望族,出身小門小戶的秦元劉氏就更是看重他們。於是乎,兩相聯姻,各取所需,倒是蛇鼠一窩,好生歡快。
可偏生,就是在這樣大好的局面之中,謝潯最疼愛倚重的兒子,謝氏早已內定的繼任家主謝蘊之卻白衣而去了。他甚麼也沒有要,甚麼都不想要,他孤身一人回到了已成廢都的鄴城,數年如一日的,終日默坐,不與時人往。
瞧著周如水的親暱姿態,對著她滿面笑意的臉,對上她澄澄湛湛飽含水光的眸子,謝蘊之不禁眯起了眼。
他倆自小不對付,周如水哪次見謝蘊之好聲好氣過?這模樣,實在處處透著古怪,與他們平日裡的相處模式太不相同的。
果然,謝蘊之也一時沒了話語。他頓了頓,才大步朝她走去,直在她三步外的距離站定,才垂著眼睫,俯視著她,言簡意賅地說道:“周天驕,一年之期已至。”
這話,照常的不客氣,也是沒頭沒尾。
周如水怔了怔,臉色微有茫然,她可不記得,自個與他有甚麼先約。想了想,便螓首微歪,模樣好不可人憐地直截問道:“甚麼?”
這一問,又叫謝蘊之挑了挑眉。陽光下,他就施施然立在她面前,明明神情冷肅,但那明顯的喉結、顴骨下的陰影、下頜清晰的輪廓、寬大而瘦的肩膀,無一處不會令萬千女郎懷春入夢。
盯著他那與生俱來的好顏色,周如水不禁笑了笑,又朝他招了招手道:“謝石頭,你杵那麼遠做甚麼?”
她這麼喚著謝蘊之,謝蘊之也不惱,他的目光淡淡劃過她掛在腰間的水色荷包,明眸冷瞥,也不解釋方才的話,反是又轉了個話題,問她道:“你在與王三習書?”
聞言,周如水並沒有迴避,她輕輕頷首,實打實地答道:“然也,他可比你耐心多了。”說著,她纖長的手指還在裝著彈弓的荷包上輕輕摩挲了兩下,從上至下盯了謝蘊之一圈,才老神在在的,認真地繼續說道:“謝石頭,你可知為何你本與王玉溪齊名,卻又總顯得差了一截麼?”
聞言,謝蘊之詫異地挑了挑眉,如寒星般的雙眸卻是疏淡依舊。
見他如此,周如水恨鐵不成剛地狠狠颳了他一眼,無奈地嗔道:“這世道本便是曲高寡合,你又總是傲視凌人,好似處處高人一等。如此,才會總是失於親近。”
她睨著他,同往日裡一般說著不中聽的話,但卻好在語氣嬌軟,未帶半分惡意。就好似是在埋怨,郎阿郎,汝這性子實在涼,平地裡總冤枉。話不中聽,卻又真是一心地在為他考量的。
果然,聽了她的話,謝蘊之眸光一深,他了然的點了點頭。下一刻,卻是垂下眼睫,怡然自得地,神色冷淡地,不贊同地嗤道:“人謂我孤冷,卻又如何?”
他這話,已是風輕雲淡地表明瞭,他是絲毫都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的。
如此,周如水也忍不住一嘆,但再想起他前世的所作所為,周如水倒又不得不頷首應是了。她濃黑的睫毛顫了顫,心中一嘆,暗中忖道,“也是了,他一直是傲骨錚錚,孤松清直的。若非如此,來日又怎會放下大好前程,孤守廢都,終日默坐呢?”
謝蘊之未想到,他的一句反駁,會惹來周如水這般深以為然的贊同。頃刻間,他便凝起了眉,他上前兩步,忽然,就認真地盯向了周如水。他端詳著她,盯著她澄澈明淨的雙目,盯著她靜靜回視著他的表情,盯著她的神態中全無平日裡打鬼主意時的詭詐滑頭。盯著盯著,謝蘊之的眉頭攏得更緊了,他不禁便搖了搖頭,緊接著,竟是再未多言,轉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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