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看得明白,她到底還是怕,貼著盧夫人淚水的指尖,在發涼。
盧夫人將她的手牽進懷裡焐熱,再說不出一句話。
……
臘月二十,洛陽是個大好晴日,大亓軍隊纛旗飄飄,班師回朝。
打頭幾匹快馬,撩起一片素袍,軍兵面貌整齊,步伐錚錚,齊齊走過的地方,捲起一層煙塵,所過之處,百姓夾道而迎。
二十一,李家父子進入洛陽皇城,帶著俘虜到的胡人王子,覲見天子,商議胡人投降之事。
便也是這日,盧夫人帶著窈窈,登上牛車。
車簾外,幾個小孩騎竹馬,玩彈弓,一邊嘹亮唱著:“流星白羽劍光寒,素袍當關胡虜降!胡虜降,胡虜降,千兵萬馬國威揚!”
窈窈聽了會兒,將車簾放下。
李繕與李家軍慣是一襲素袍,兇猛善戰的名號,早就隨著胡人投降,家喻戶曉。
…
李府。
一聽說李家軍橫掃胡人,府內人人揚眉吐氣,一掃這幾個月因李繕失蹤積攢的惶恐,比中秋祭月還熱鬧。
李家主母錢夫人更是心情高漲,指點婢女:“燒多點熱水,待會兒老爺狸郎他們從宮裡回來,才有得用!”
另一個婢女站在廊下道:“娘子,外頭有人來了,是……”
錢夫人:“老爺不是吩咐了,今個兒什麼人都不見嗎?”
如今來李府獻殷勤的人,可多著呢!
婢女提醒:“謝家盧夫人……”
謝家?錢夫人趕緊讓那婢女進門來,婢女手上拿著一張描金拜帖,遞到她手裡,錢夫人心情極為複雜。
她這樣的“身份”,竟也得高門主母的拜訪了。
二十多年前,李家還過著餓肚子的日子,錢夫人原是李家鄰居的女兒,原名李旺的李望提了二倆肉、兩尺紅布去提親。
當年大亓正值奪嫡內亂,新舊政權更替快,朝令夕改,稅賦條目奇多,以至於層層壓下來,竟是到了娶妻都要被盤剝的程度。
平頭百姓一輩子也就一個妻,不像士族那樣對妻妾嫡庶、財產繼承要求分明,於是,李望和錢夫人便一直沒在官府過明路,這麼過著日子。
直到錢夫人生下李繕此子,李家賣命成為新貴,他們才發現,上流社會對嫡庶之分如此嚴苛。
而李望李繕在外領兵征戰,按朝廷規制,家眷必須留在洛陽,妾室卻可以一同去幷州。
李家也就一個錢氏,朝廷不願意叫李望父子脫離掌控,於是在黃門侍郎的暗示下,李望“補”了文書,錢夫人正式成妻,留在洛陽。
但這在外人看來,無異於妾室扶正。
錢夫人厭惡洛陽城士族勢利,揪著她出身不放,卻也渴望得到認同,只是這些士族大家,沒一個瞧得起她的。
尤其這兩個月,因戰況不明朗,落井下石者眾多,李府甚至出現奴僕怕被連坐而私逃的,叫她沒能睡個好覺。
然而,最叫錢夫人恨得牙癢的,只有謝家。
將拜帖丟下,錢夫人啐了一口:“前不久謝家怕我家壞事,才匆匆嫁了女兒,現在狸郎立了大功,他們又想重修於好,真是哪來的厚臉皮!”
但想起主君李望的叮囑,旁人可以不見,但謝家人須得見,錢夫人再多的氣,也只能先忍了。
她扶扶鬢角,叫婢女:“去,請謝家的進門。”
說完,她存心晾晾她們,好好換了身衣裳,整理髮髻,這才悠悠然到李府正堂。
洛陽城李府改自一個官員的舊宅,是當年李家才剛嶄露頭角時置換的,洛陽城寸土寸金,這宅子不大,幾乎一眼能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