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王世襲出自楚王世襲,正統十二年受封,襲替至今。當代東安王諱盛蒗,與如今寄居於福州的楚王朱勝治是同代人,但年紀卻要比那位楚世孫大上很多。鸈
此間見得陳凱上前行禮,他腳還沒站穩,就連忙上前相扶,說什麼也不讓陳凱對他行禮。待扶穩了陳凱,更是三步並做兩步的走上前去,對著李定國恭恭敬敬的就是一禮拜下。
“殿下是宗室親藩,這禮,本王受不得。”
“當得,當得,若無晉王殿下、若無陳經略,小王焉能這麼快就見得湖廣重歸大明治下。”
東安王朱盛蒗的姿態擺得很低,那武將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只待這兩廂的禮數見過了,他才上到前來,對李定國和陳凱行了一禮,甕聲甕氣的言道:“末將郝永忠,見過晉王殿下、見過陳經略。”
“益國公免禮。”
“益國公客氣了。”
益國公郝永忠,被桂林留守瞿式耜稱之為是郝逆的大順軍餘部,亦是夔東眾將中的一大實力派,此間行過了禮數,便面無表情的站在朱盛蒗的側後,不發一言,只是由著朱盛蒗與李定國、陳凱攀談。鸈
看了看朱盛蒗,又看了看郝永忠,已經喪失了和他們繼續閒聊的興致的陳凱乾脆來了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接便放出了“天子棄國”的重磅炸彈,毫不顧忌郝永忠的那些部下尚侍立於兩側。
“啊?”
“怎麼會?”
這一次,朱盛蒗的嘴巴長得老大,郝永忠也繃不住了。可是,沒等郝永忠出言,卻只見朱盛蒗紅潤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得慘白,如被針紮了一般,連忙向李定國和陳凱躬身言道:“晉王殿下、陳經略,請恕小王身子不適,懇請返回房縣就醫。”說罷,他便轉過身去,向郝永忠躬身言道:“勞煩益國公安排行程。”
天子棄國,意味著什麼,除了人心喪亂,更直接的便是帝位不穩。他只是個旁支,而且還只是個郡王,哪敢往這裡面兒摻和。本來此行,便是趁著文安之未到,先在李定國和陳凱面前混個臉熟,為日後能夠順利回返封地打個前場。等文安之到了,這些朝廷重臣就要開始商議國事了,他一個宗室就不便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了。結果,哪曉得還能碰上這種事情,此刻自是如逃一般的,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回了房縣,於他那東安王府的被窩裡好生悶上幾天。
“殿下,倒也不必如此。”那郝永忠面對朱盛蒗的請求只是下意識的回了一禮,仍舊是並沒有太過突兀的表現,顯然是平日裡那位東安王便對其很是客氣。看過了這一幕,陳凱如是笑道,繼而將戰時內閣的事情和盤托出,一點兒避諱的意思也無。
“本官已與晉王殿下和身在南直隸的閩王殿下商定,仿周召共和舊例,籌建戰時內閣。總不能天子棄國了,咱們就分行李散夥吧?”鸈
聽得陳凱這句俏皮話兒,朱盛蒗更是悔不當初。現在已經不只是皇位那麼簡單了,還把李定國、鄭成功和陳凱這些朝廷重臣和軍方實力派都牽連進去了。仔細想想,他們肯定也不可能揹著文安之。現下天子不在國內,這些大明最頂尖的文武大員無論做出什麼決定,他說什麼都不是,一個不好便是裡外不是人的下場。
“陳經略言之有理,陳經略言之有理,只是這朝廷大事,小王實在,實在……小王懇請返回房縣就醫。”
又來了,陳凱對這病遁實在無話可說,但他也沒打算為難朱盛蒗,便由著其返回房縣,緊接著,更是對郝永忠表示,讓其勸慰那位東安王一二,對此不必太過掛懷,他們本也沒打算讓他摻和,好生養病也就是了。
“等文督師到了,我等再一併商議收復武昌一事。”
送走了朱盛蒗和郝永忠,陳凱便與已然眉頭緊鎖的李定國返回到了中軍大帳。揮退了左右,陳凱也不多說廢話,直接便向李定國問道:“今天益國公對東安王的態度,寧宇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當然眼熟,他們這些流寇出身的明軍基本上是沒有敢對大明宗室不敬的,除了孫可望是個例外。可孫可望想的是什麼,大夥兒亦是心知肚明,那廝壓根兒就沒惦著看到大明中興。可他們不一樣啊,他們是聯明抗清,是要藉助於大明的旗幟將滿清消滅掉。等這一切結束了,他們自然而然的也就洗脫了賊名,成為大明的勳貴,或者說是股東,子孫後代也將坐享大明的股份紅利,從此富貴綿長。
而另一方面,他們同樣存在著隱憂,那就是在傳統皇權思維之下,他們當年的掙扎求活導致了天下大亂,他們就是亂臣賊子。等大明中興了,難保不會有人想要秋後算賬。到時候,他們能夠依仗的除了軍隊以外,更多的還是皇帝的寬仁。那郝永忠將東安王奉在軍中,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說到底還不是惦著日後有人秋後算賬時,東安王能夠站出來替他在皇帝面前說兩句好話。鸈
“所以,竟成你想要讓皇上,讓皇上沒了對我們下手的權力。”話說出口來,李定國卻是猛地搖了搖頭:“竟成,今上仁厚,斷不至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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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也相信今上仁厚。”陳凱肯定了李定國的判斷,可那個但是卻仍舊如約而至:“但是,你能保證太子也能遺傳這份仁厚嗎?你能保證太子的太子也會遺傳這份仁厚嗎?寧宇,你保證不了!”
“我……”
沒有讓李定國想清楚他想要表達什麼,陳凱已是微微抬手,深邃的視線彷彿望向了時空的彼端:“很多年前,我就曾設想過,若有一天大明中興,天子會賜予我一個什麼樣的功臣號?”
“功臣號?”李定國不明白陳凱的思維是怎麼跳到這個上面,而且,比之爵位,功臣號這個東西他也是頗為陌生,起碼到現在還不曾有過。
“是啊,功臣號,太祖開國、成祖靖難所冊封的勳貴都是有功臣號的。前者是為開國輔運推誠守正文臣或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後者則是為推誠輔國協謀宣力文臣、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或是欽承祖業推誠守正武臣。基本上都是因人而異的,有意思吧?”
陳凱的思維模式似乎永遠與其他人不一樣,只是沒等李定國跟上來,他便繼續言道:“但是在查閱的過程中,我卻發現了一個令我毛骨悚然的事實。”鸈
“什麼事?”
在他的眼裡,陳凱素來是個膽大包天的人物。這世上還有能夠令其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實在讓李定國難以相信。
“寧宇,你知道太祖一朝冊封了多少位勳貴,又有幾位的爵位存留到了太祖駕崩?”
這東西讓李定國一個流寇出身的親王如何得知,於是陳凱便自問自答道:“太祖一朝,不算追封,冊封公爵有九、侯爵有五十、伯爵有四。等到太祖駕崩時只剩下了五位國公、四位侯爵和一位伯爵。”
“這……”
從巔峰時的六十三家勳貴最後下降到了只剩下了十家而已。短短三十年的時間,這個巨大的落差震驚得李定國半晌沒道出個所以然來。而此時,陳凱也沒有等他緩過神兒,將箇中緣由一一道來。
“我仔細查過,這五十三家勳貴之中大多數都是受到了胡惟庸案和藍玉案的牽連,少數因為別的罪案而除爵,只有寥寥三家是因為無子嗣傳承而除爵的。”鸈
“有人說,是太祖覺得建文帝年紀太小,駕馭不了這些勳貴,所以才要為其拔刺。可孝康皇帝是洪武二十五年薨的,洪武二十六年的藍玉案除爵的只有十五家。勳貴受牽連的最多的是胡惟庸案,那卻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難道太祖還能提前十二年就預知到會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