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李定國面露不解之色,陳凱亦是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他面前的這位大明晉王殿下的軍事能力確實出類拔萃,比之更加天馬行空,可以創造更大奇蹟但也會犯下更大失誤的鄭成功,李定國的戰術能力表現始終都比較穩定。墉
但是,這個傢伙在政治、經濟方面的才能簡直是爛到家了,換作鄭成功大概已經能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到底為何,可現在卻仍舊要繼續解釋下去。
“這麼說吧,皇明當下對於朝政的處斷之權,分為了票擬、批紅和封駁三部分。內閣負責根據奏章的內容提出建議,即為票擬;天子親自對票擬進行決斷,或是由司禮監按照天子的旨意進行決斷,因用的是紅筆,故稱為批紅;而六科給事中則會稽核票擬和批紅是否合乎禮法、律法和情理,若有不符之處便可將之駁回,是為封駁。”
“換言之,一項政令的下達需要得到天子、內閣和六科給事中三方共同認可才算合乎法度。而天子單獨下達,沒有內閣副署的聖旨則被稱之為是中旨,這種聖旨被抗旨的機率非常之大,甚至往往連給事中那關都過不去,因為這裡涉及到了天子存在侵奪內閣、六科權柄的可能,是不可能被朝臣認可的。哪怕是在萬曆、天啟年間,大概也只有宦官和武將才不敢抗旨,再後來就連這兩者都未必了。”
這些東西,久在朝中,李定國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對於陳凱所言,他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仍舊不甚清晰。
“但是,假黃鉞在大明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而大明的制度又不同於魏晉南北朝。如果套用下來的話,假黃鉞等同於監國,但天子也並不能獨立決定政務。換言之,你的假黃鉞只有批紅和留中不發的權力,你代天子下達的聖旨也必須得到內閣的副署和六科給事中的認可方能下達,否則只能算是代發的中旨。”
中旨從理論上是不合規矩的,這個陳凱之前是說過的。想到此處,李定國猛然間想起來他早前使用假黃鉞的權力下旨冊封羅大順為龍平伯一事,當時就是同時擔任吏部左侍郎的金維新按照流程將他代天子下達的聖旨發給了昆明的朝廷,由內閣副署才正式下達給羅大順。這麼說來,他的這個假黃鉞的權力似乎真的只有批紅權、留中不發和下達中旨的權力,沒有內閣和給事中的背書,就算是讓宣詔使者扛著黃鉞去宣詔,對方也一樣擁有抗旨的權力。
“我明白了你的那個左手轉右手的意思了,確實,戰時內閣只能由你或者是其他在地方的,而且還不能和我有太大關聯的官員發起。否則的話,旁人就要說我侵奪內閣和給事中的權力了,是吧?”墉
“是的。”
“那麼,將黃鉞交給戰時內閣是什麼意思?”
一切的一切,終於來到了最重要的所在,陳凱直視著李定國的目光,鄭重其事的問道:“寧宇,我問你幾個問題,你須得照實回答。”
“自然。”
“假設,你用假黃鉞的權力向大木的部將,比如向中提督甘輝下令,你覺得他是會聽你的,還是聽大木的?”
“這……”
李定國斷然沒有想到陳凱會問出這樣不合情理的問題來,要知道,這個時代還是講究兵為將有的,甘輝是鄭成功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帥,他自然不會缺心眼兒到了去向甘輝下令。他能夠指揮得動的除了本部兵馬外,也就是一些小的軍頭罷了。他的本部兵馬自不待言,那些小軍頭是不敢,也沒有那個實力抗旨的。這都是彼此預設的潛規則,可是陳凱此刻卻將這些擺在了明面兒上。墉
“如果我用假黃鉞下達的聖旨有戰時內閣的副署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聞言,陳凱亦是拊掌而贊。能問出這個來,說明李定國已經理解了政令下達的基本流程,但這世上卻還有一些不能擺在明面兒上的規矩:“還是不行,因為批紅權在你手裡,甘輝可以認為是你與戰時內閣相互勾結,侵奪大木的兵權,他依舊擁有抗旨的可能,而大木也一定會為其說話。到時候,無論是你,還是戰時內閣的權威都將會因此受到打擊。”
“這……”
“反過來,如果大木擁有假黃鉞的權力,並得到了戰時內閣的副署,你的部將,比如咸寧侯祁三昇,你覺得他是會聽你的,還是聽大木的?”
這個問題李定國壓根就不用去假設,當年孫可望以秦王之尊命令祁三昇聽命於秦王府,祁三昇卻還是在一路的圍追堵截中硬是從川南跑回到了昆明來投奔於他。同為西營系的孫可望都做不到的事情,外系的鄭成功自然就更沒理由做得到了。
“再換回來,還是你用假黃鉞下旨並得到了戰時內閣的副署。就說剛剛在碼頭上見到的林德忠你還記得吧,當年的新會之戰他便是負責指揮那時候還叫撫標的督標第一鎮。你若是越過我去向他下令,你覺得他會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墉
“夔東眾將之中,有前闖軍,也有前川軍,且不說那些本就與你矛盾重重的前川軍,就說袁宗第、劉體純,你以假黃鉞的權力去指揮他們,他們會聽你的嗎,還不是要文督師在其中折衝樽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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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一個,現下蜀藩和舊秦藩的眾將還都在雲南、四川和貴州各地吧,你向他們下個令試試,看看他們會不會玩陽奉陰違的那一套?”
“……”
夔東明軍暫且不提,李定國卻是很清楚,他此前在雲南搞的歧視政策,再加上劉文秀之死,弄得他在蜀藩和舊秦藩的眾將面前的權威大減。
平日裡都在昆明還好說,這一回清軍入滇,他們一溜煙兒的都跑沒了,甚至直接繞過了昆明,再加上那些本就就食在外的,饒是他此番憑藉著磨盤山大捷的餘威,也還是隻有白文選和賀九義願意跟著他殺出雲貴。其他人對於命令,無不是一邊倒苦水、一邊不動如山,誰也不願意再到他麾下受區別對待了。
尤其是那些盤踞川南的蜀藩人馬,據說現在已經開始以馮雙禮馬首是瞻了。用那些傢伙的話說,慶陽王也是老大王的義子,不是說四大王子只剩下李定國一個了,他們就必須得過去伏低做小!墉
“哦,對了,也許你用假黃鉞下達的旨意若是能夠得到戰時內閣的副署,應該就可以指揮得動張侍郎了。但是,大木肯定不樂意。因為從定西侯到張侍郎,那支部隊這些年來吃的可一直都是福建的糧餉,接受的也是大木指揮。雖說還有幾分獨立性吧,比如當年在長江口抗拒一下忠靖侯的越權,但也不多了。可你要是敢把手伸過去,你覺得大木會怎麼看你?”
陳凱的這幾個問題問下來,直聽得李定國冷汗直流。原來,他的這個假黃鉞的權力看上去確實與監國無異,但實際上就連大明天子的權力都殊為有限,更何況他還只是個假黃鉞而已。這東西放在他的手上,確實和之前沒有太大的區別——他能指揮得動的沒有假黃鉞他一樣指揮得動,他指揮不動的哪怕是有戰時內閣副署他也一樣指揮不動。
“如果將黃鉞交給戰時內閣,又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