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隆武三年四月二十八而始,至今時今日,陳先生主持軍器工坊不過一個半月的時間,竟已生產出了717杆長槍,若干尖頭木槍,前前後後還修理了近百件兵器,確保了出征將士每人都能帶上一件武器,甚至還有備用臨替之物。比之此前的數月,竟快了高達一倍之多。這份治才,實乃是世所罕見,便是朝中的官員只怕是也大有不及啊。”
陳凱向鄭成功保證的,在六月十五的上午已然全部完成,大抵連早飯都還沒消化乾淨,就連那些損壞的武器的維修工作也沒有耗到下午。這批武器打製完畢,陳凱繼續工作,到了下值後才回返總鎮府去面見鄭成功。這時候,武器早已用到了武庫,鄭成功自是知曉,原已經對旁人稱讚過多次,待見到陳凱的面,更是按捺不住心中喜悅。
“國姓爺過譽了,學生不過是胡思亂想出來了些不成體統的小辦法,實不敢與朝中的大才相比較。”
失敗者說什麼都好像是藉口,而勝利者則恰恰相反,鄭成功的讚譽,陳凱的謙虛,一個半月前虎節堂上那看似不可理喻的狂言,放在此刻,卻恰恰的證明了陳凱的自信。
從五月初二第一次生產出18個槍頭開始,得到訊息的鄭成功便陷入到了撿到寶的驚喜之中。這份驚喜日夜沉澱,每天都會不斷的重新整理他對陳凱的感官,到了今時今日,經過了這一個半月的沉積,看到那份至今依舊讓人難以置信的報告,心中的喜悅油然而生。
“陳先生過謙了,如今國朝危如累卵,漢家天下更復有陸沉之憂。陳先生如此才具,值此時、值此勢,更當不吝發揮才能,吾亦當全力支援先生。日後皇明得以中興,吾相信,雲臺閣上,亦非只有武將可以留名。”
漢時光武中興,雲臺二十八將名垂青史。鄭成功的讚譽規格甚高,陳凱也只得是不斷的謙虛著。但是設身處地,如今正是滿清席捲天下,清軍在北方、在南方、甚至是在這閩粵大地上如摧枯拉朽一般,若說險惡,比之新莽篡漢,更多了一份華夏為蠻夷竊取之痛。
鄭成功去年年底時在此起兵反清,這近半年的時間裡無日不是殫精竭慮,奈何鄭芝龍降清,鄭氏集團分崩離析,他手中的實力實在有限得緊,甚至原本是這次出兵就連出徵將士的武器都湊不齊全。現在有了陳凱,稱不上武裝到牙齒,但起碼也是人手一械,上了戰場,尖頭木槍和鐵製長槍之間終究是有著本質上的差別的。
“敢問國姓爺打算何時出兵,軍器工坊那邊正常運轉,學生也好據此再行調整工作計劃。”
誇讚持續了好一會兒,陳凱不打算繼續讓鄭成功為此耗費唾沫,便把話題重新轉到了工作上面。
這份態度,正是鄭成功所欣賞的,待聽完了陳凱的問話,他也未做猶豫,便對陳凱開誠佈公的說道:“不瞞陳先生,吾原本是打算再過些時日,等先生這邊準備妥當。不過先生這邊如此神速,吾亦是考慮路途上耽擱以及抵達中左所後還需與永勝伯、定遠伯商定計劃,便決定於六月十八啟程出發。”
鄭成功此去,軍事意義、政治意義、經濟意義都是有的,早去些時日,在中左所這個鄭氏集團的大本營駐紮上一兩個月,秀一秀存在感更是應有之義。這與陳凱此前預料的沒什麼太大的差別,軍器工坊那邊也無需有太多的調整,一切按部就班即可。
陳凱點了點頭,面上也沒有流露出什麼為難之色。眼見於此,鄭成功便把後面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此番出兵,我軍當是傾巢而出。南澳的守禦,自有忠勇侯和忠振伯負責,這些天忠勇侯招募了幾百新兵,正在抓緊時間操練,後續當會把兵員擴編到千人,這些將士的武器,陳先生還需抓緊時間辦妥。”
“學生明白,請國姓爺放心。”
此番能夠達成這一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務,陳凱說話的可信度已經在這一集團中確立了起來。此刻請鄭成功放心,鄭成功也確實能夠放下心來。然則,還有些事情,他卻不得不在出發前說個清楚,否則心中終是無法安穩。
“前段時間,尤二一案、右先鋒鎮之事,尤其是後者,還望先生不要介懷。”
鄭成功所指,無非是忠靖伯陳輝給他下的那個絆子,陳凱豈有不明白的道理。既然鄭成功要來勸和,他也乾脆就坡下驢道:“國姓爺言重了,尤二一案的處置,確是學生魯莽了,否則也不會有後面的事情。”
陳凱如此,乃是鄭成功所想得到的,但是聽了這話,他卻搖了搖頭,繼而苦笑道:“不,你不是魯莽,你是為國無暇惜身!若是當年朝中能多幾個如先生這般的人物的話,大明也不至淪落到現在這副田地!”
鄭成功一語說盡,虎目之中竟隱隱透著些許淚光,似是有著無盡的苦痛正湧上心頭。
透過那些他曾看過的歷史記載啊,陳凱很清楚,甲申國難之前,鄭芝龍能夠在體制內攀升到那個地步,若非大變,已經很難再有寸進了,所以鄭芝龍才要為鄭成功尋覓良師,要送其入國子監,要讓他的這個長子拜東南文宗領袖錢謙益為師,為的就是幫鄭成功走通文官這條路線,從根本上改變朝廷中樞的施政,以更好的確保海貿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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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的,鄭成功早年對他自身的期許亦是如此——儒生、秀才、舉人、進士,而後從地方官做起,直至一國輔弼。誠如鄭成功早年寫下的那首《登高》中所直抒胸臆的氣魄那般:
“只有天在上,而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俯首白雲低。”
或許在那時,胸懷遠大抱負的鄭成功也曾想過要如張居正那般站在那高處不勝寒之地,以一己之力來改變這個國家。但是命運對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清軍入關,儒生夢、進士夢、文官夢、一國輔弼的夢全碎了,父親被掠、母親受辱自殺、就連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皇帝也殉國了。身負著莫大的國仇家恨,鄭成功只能在文廟前燒了儒巾襴衫,披上戰甲,手持寶劍,用另一種更加激烈的方式來改變這個國家。
“昔為孺子,今為孤臣,謹謝儒服,惟先師昭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