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毓宸不是重口腹之慾的人,可八寶糯米鴨一上來還是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這個時候有些明白為什麼聚福樓裡這道菜每日只有一百份,看著就讓人有食慾。
周伯彥一邊派貼身小廝去樓上謝過對方,一邊讓人準備新的雅間,趙毓宸卻不要,非得坐在在一樓窗子邊上,更是叫人捲起雨簾,說是要邊賞雨邊用膳。對於趙毓宸的行為,周伯彥只能說自己服了,南堂六七月的雨可是說來就來,風更是吹的噼裡啪啦的,坐窗子邊賞雨,意境是不錯,可這風一吹雨水就飄了進來,還吃什麼飯。縱使周伯彥心中腹誹萬千,可還是按趙毓宸說的做了。
五人坐下,窗邊冷雨飛到臉上,涼颼颼,通體涼爽。周伯彥點了聚福樓最好的雪花梨,斟滿,“在下先乾為敬。”
雪花梨是選用百花城上好的雪梨釀造,開封后有一股特有的梨香味,清雅適度,在溼潤的空氣裡勾勒出一種夢幻的香甜。許是因為美酒在手,佳人在懷,趙毓宸格外放鬆,十分給面子的喝了周伯彥倒滿的酒。這一幕刺激了周海脆弱的神經,他就不明白了,同樣是周家子孫,他周伯彥憑什麼就能掌握周家,而他就只能龜縮在一角看著他洋洋得意,難道就因為他是嫡子?周海心中種種不平,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面色扭曲而猙獰。
楚雲暖就坐在不遠處,垂下的簾子恰好擋住她的身影,她搖晃著茶杯,頗有興趣的欣賞周海變幻莫測的臉色。
周海這人有點意思。
唐夢瑤殷勤的服侍著趙毓宸,媚眼如絲,她側身坐在趙毓宸身上,酥胸半露,嬌嬌的彎腰,以口渡酒,趙毓宸頗為享受,可這就苦了坐在兩人對面的三個男子,其中尤以白霖臉色最為難看。若趙毓宸是個平常人也就罷了,可他是太子,是儲君,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種有傷風化的事情,實在是丟人現眼!還有這個女人,明明就入了陛下後宮,竟然還恬不知恥的勾引太子!白霖心中憤慨不平,真想大聲斥責這個表弟,就像教誨家中兄弟那樣,可他不能,他是臣,要本分。白霖呼吸了好幾下,才勸誡道,“公子,這裡是聚福樓。”
聚福樓背後的主子誰也不清楚,據說是比楚家還要富可敵國的隱世家族,否則也不會在世家林立的南堂佔據一席之地。白霖這一句提醒本來是想告訴趙毓宸注意自己的形象,可偏偏趙毓宸就能聽出另外的意思來,他面上格外不悅,“聚福樓聚福樓,這說到底也就是個商人而已,白霖你一個伯恩侯小侯爺還怕他,哼,要是出了什麼事有孤,有我兜著。”
周海兩人連忙稱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捧著趙毓宸,唐夢瑤更是妙語連珠哄得趙毓宸心花怒放,見狀,白霖格外無奈,只能憤憤坐下。
他原以為太子不過三兩日的興趣,過了也就過了,那裡想到這個唐夢瑤如此有心機,竟然把他太子牢牢的抓在手心裡,太子沉迷美色,且那美色是陛下的女人,他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醜聞,若是遠在天京的陛下知道,這件事又該如何處理?且不說到時候太子會怎樣,單一個勸誡不嚴的罪名就夠他受的,想到這裡白霖格外的頭疼,他幾乎能想到迴天京以後他回面對永樂帝怎樣的雷霆怒火,到時候太子自身難保,誰又可以保得住他?
白霖心裡真是愁啊,做太子的伴讀,的確是無上的榮耀,可做趙毓宸的伴讀那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活計。太子之位本就被眾皇子覬覦,可偏偏他這位太子殿下時不時的自己作死,非得給人家遞把柄,這麼些年以來,他都不知道在背後給太子收拾過多少爛攤子。可這些都算了,明明他每次計劃的好好的,總能讓太子給弄失敗了。別的不說,就說上次紅河府太守草菅人命的事,當時明擺著可以一舉拿下,後來偏偏被太子給攪和了,白白放過九皇子手底下一個人,還被九皇子反咬一口,實在叫人扼腕嘆息。
可無論白霖如何愁眉苦臉,趙毓宸該享受的還在繼續享受,推杯換盞之間樓外的雨也漸漸聽了,雨水沖刷過後,溼漉漉的青石板上露出原本的顏色,空氣微溼,簷角雨水滴答。
唐夢瑤伏在趙毓宸膝頭,笑語嫣然,目光不經意間一掃,突然渾身一震,青色紗簾背後的那個人影不正是楚雲暖?
益陽郡太子宴請南堂諸多世家,楚雲暖來的未免也太早了些,唐夢瑤垂下眼睛,濃密的睫毛如蹁躚的蝶翅,遮住她眼底翻滾的情緒,還是楚雲暖來得這樣早是為了在太子面前露臉,又或者是為了揭露自己已經失貞的事?唐夢瑤心裡頭亂七八糟的想著,千波湖她貞潔全被毀,後來更是被家中祖母逼著入宮為妃,永樂帝的年紀足夠當她的父親,哪裡願意以妙齡侍奉永樂帝,故而在後來唐家易主之後跑出烏蒙城,在益陽郡親手設計了與太子的一場邂逅,太子果然被她迷住,她本可以高枕無憂,可楚雲暖提前到來讓她心裡頭有了那麼一絲絲忐忑。
唐夢瑤的異常沒有任何人發現,席上依舊觥籌交錯,益陽郡首張袞家的公子阿諛奉承著,周海說著逗趣兒的話,只有白霖和周伯彥兩人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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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暖抬頭略略一看,趙毓宸喝的兩邊臉頰緋紅,好在眼神還比較清醒。楚雲暖懶得再看趙毓宸的蠢樣,非宴非席的,堂堂一國太子喝成這樣,絲毫不注意儀態,簡直丟人,說起來她曾經還覺得寧王趙毓筠愚蠢,可比起這位順風順水的太子殿下來,趙毓筠也算是個聰明人。楚雲暖側著頭,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剝著個橘子,一樓大堂之中加上她這一桌,不過才三兩桌人,太子殿下身份貴重,就算在大堂用膳也不能有太多閒雜人等,故而聚福掌櫃早就悄無聲息的打發了很多客人。
就在楚雲暖觀察周圍的時候,趙毓筠口中竟然吟著“益府雲姿多秀饒,紅蕉綠蠟且多情。飛熊入夢扶搖起,十郡九府懷中攬。”的詩。周海和張袞家的公子拍手稱好,白霖看了驚訝的周伯彥一眼,臉色煞白一片,“公子不可妄言!”
楚雲暖剝橘子的動作一頓,很是驚訝的抬起頭,傳言商周時期,商紂王昏庸無道,有周文王夢飛熊而得太公望,從此推倒了商王朝統治,故而飛熊是聖主得賢臣的徵兆,當今陛下雖說為政時過於狠辣,可到底也算是一個無功無過的帝王,根本扯不上什麼飛熊入夢另擇新帝的事。趙毓宸實在是大膽,飛熊入夢、十郡九府抱入懷中,簡直就是刺拉拉的要造反的意思。
幾人分外驚懼,皆是四處張望,生怕趙毓宸的詩被人聽到,而趙毓宸確是滿不在乎,氣的白霖臉色發白,連話也說不出來。恰在這個時候,隔壁桌子上的人叫了聲好,那是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容貌深邃,鼻眼高挺,那人端著一杯酒上前來,“在下聽這位公子一首詩,果真是氣勢磅礴,頓時讓人覺得有氣吞山河的大氣之色,真是讓在下佩服!”
趙毓宸沾沾自喜,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掌拍在那人肩上,“還是你有見識,哪兒像他,畏首畏尾的。”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白霖,白霖本來是想阻止趙毓宸和那人搭訕的,可聽到這話的時候,所有的動作就是一頓,他撐在桌上的手臂僵硬了好半天才默默垂下,低頭灌了一大口酒。周伯彥依舊搖著扇子,撐著腦袋找了一個好位置默默看戲,方才幾句交談他就知道雖然是出生於烏煙瘴氣的伯恩侯府,可白霖這人極其有主見,也算是個少見的人才,但是那蠢太子終究是拖累了他,就像自己和周家……頓時周伯彥心中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幾句吹捧以後,趙毓宸恨不得和對方稱兄道弟,他一杯又一杯冷酒下肚,面頰越發的紅了。周海站起來,端著酒杯,看似不經過意思,實際上是言語激了趙毓宸一下,“我家公子的詩自然是氣勢磅礴,這不用你說我們也都知道。”那是一個十分粗狂的男人,身材高大,他端著酒杯用一種豪邁的語氣說著恭維趙毓宸的話。楚雲暖食指輕輕在桌上敲了一下,極富節奏,那人自稱來自蜀山毒地,翻山越嶺來到大齊,十分仰慕大齊文化,又聽得趙毓宸吟的一首好詩才忍不住上山攀談。
幾句話就恭維的趙毓宸有些飄飄然了,就差擺出自己的身份。聽著對方看似恭維,實際缺是在誘哄太子繼續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話語的時候,白霖忍不住三番兩次站起來組織,可沒有用,他所有的動作不僅沒有落在趙毓宸眼中,還被周海明裡暗裡的給攔了下來,他毫無辦法的看著太子繼續作死,臉色格外不好。
周伯彥事不關己,一杯又一杯淺啄著上好的雪花梨,好似沒有看到周海於對面那男人的眼神互動。
只見那個男人從隨身帶著的酒囊裡滿滿的倒出一碗酒,豪邁的舉起碗,“這位兄弟,我再敬你一杯,這可是我們蜀地祭祀天地才能用的酒,乾了這杯酒,大兄弟你定可以和我們的神靈一樣壽與天齊!”
壽與天齊。趙毓宸瞬間就咧開嘴巴笑了,喝的緋紅的臉上出現一抹得意的深情,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還是你有眼光。”
春熙滿臉驚奇,“太子殿下莫不是有病吧?”壽與天齊,大齊認為天乃至高無上,只有當今天子才配得上這四個字。
“誰說不是呢。太子,不過是個被寵壞的皇子罷了,翻不起大浪。”楚雲暖笑了一聲。她曾經研究過皇帝兒子們,本是想從裡面找出各個皇子的弱點,然後逐個擊破,讓趙毓璟能夠順利登基,到時候楚家還是南堂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可是後來她發現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就是雍王和趙毓璟的關係,這兩人處於一種十分微妙的狀態,她一時間還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那是一種亦敵亦友卻又相輔相成的狀態。當年她死之前,大齊內部由雍王一手掌控,外部則由趙毓璟掌握,所以她現在也不知道最後大齊天下是誰當家做主,故而她現在遲遲沒有插手朝堂上的任何動作,只是在南堂翻手為雲。
趙毓宸豪情萬丈的就要去喝那一碗酒,白霖不放心,繞過周海扶住趙毓宸,“公子,您要注意身體。”趙毓宸是太子,哪裡能喝外面一些來路不明的東西,尤其是蜀山毒地出來的,誰不知道蜀山毒地出毒物,若是酒中有毒,他改如何向陛下交代。白霖的擔心不無道理,可趙毓宸囂張慣了,你越是不同意,他越要去做,這下子白霖沒辦法了,只能拿出銀針來試毒,銀針下去後沒有任何反應,他跟對方道了一聲“對不住”後默默的退下了。那人好似全然不在意,哈哈的笑了一聲,“你們中原人就是規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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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霖一笑,拱手坐下。
這時候卻見那人拿了一片漆黑的羽毛丟進了碗裡,然後神神叨叨的唸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據旁邊人解釋這是他們家鄉一種對待尊貴客人的禮儀。在場幾人畢竟誰也沒有去過蜀山毒地,所以這一番解釋很快取得了大家的認同。
楚雲暖在看到紫色的羽毛的時候,幾乎是以為自己眼睛花了,她精緻的面孔有一瞬間的冷凝,然後又放鬆下來,低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在北堂的時候,這東西曾經害她至深,她死都不敢忘記。
鴆羽,全天下最毒的東西。
趙毓宸,他只要喝下那碗酒他就會腸穿肚爛而死,到時候她計劃好的一切就可以順利實行,周家保住了,雍王的人情也有了,可一旦趙毓宸死在聚福樓裡,永樂帝定然雷霆大怒,到時候聚福背後的主子一定會被查出來,謀害太子的罪名也一定會背在趙毓璟的身上。這件事情利弊參半,楚雲暖心裡頭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然而還沒等她想好,趙毓宸就作死的想幹了那碗酒,他接過酒碗,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豪邁一些,故而錯過了周海和那人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