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通報，楊也彬和司亨醫院瞬間出名。這是他第二次出名，第一次出名，是因為歐陽念志的崗位調動，這一次，是因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糊塗蛋。
司亨醫院的人心裡，楊也彬黯然謝幕是必然的。幸好，他個人沒有其他問題，還算得上清白。
區裡負責人來宣佈訊息的時候，楊也彬的臉上冷冰冰的，皺紋就像被刀子刻出來一樣，稜角分明。他反覆想，自己到底錯在哪裡。直到謝幕的時候，也沒想明白。
區裡沒有勒令他馬上退休，也沒有召開全院職工大會宣佈訊息，算是給他留了面子的。不過，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不會再去醫院上班的。這是慣常做法。
楊也彬就像做了一場夢，直到會議結束，也沒有醒過來。他渾渾噩噩走出會議室，肩膀上卻被人拍了一下：“老楊呀，區裡的意見已經傳達到位了，你不要有太重的思想包袱。”
這本來是一句安慰的話，卻被楊也彬認為對方是在落井下石。他冷冷地說：“早點下來好呀！可以給你們騰位置。”
對方愣了一下，說：“老楊，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你要理解區裡的處境。”
楊也彬好像沒聽見對方的話，揹著手挺著胸，加快步子徑直走了。幹了一輩子，最後被突然免掉，是職業生涯的恥辱。這種恥辱，好像隱含在他平時的所作所為中。遺憾的是，他沒能將姜明踐培養成司亨醫院接班人。以前總以為還有時間的。
就算到現在，他還在心心念念為姜明踐著想，姜明踐得知訊息之後，發呆很久。所有的計劃看起來都要落空。人算不如天算，計劃沒有變化快。他走在路上，坐在辦公室，總覺得別人看他的眼神有問題，總感覺別人在議論他。
事實上，對姜明踐的議論，醫院早就存在了。年紀輕輕，名校畢業，當醫生不香嗎？偏偏想幹管理。幹管理並不是不好，在醫院這種看重技術的地方，這種論資排輩的地方，把業務水平學精，再來幹管理，最容易服人的。
姜明踐在管理崗位搞了幾年，醫療業務幾乎荒廢了，他做肝膽外科醫師，本來都可以獨當一面了，可是，這一折騰，手生了，業務廢了。
姜明踐回到家，楊雪關把一瓶酒塞到他手裡，說：“明踐，我們去看看爸，他心情不好，你陪他喝幾杯，聊聊天。”
姜明踐一肚子心事，正煩著，說：“這個時候，我哪有心思喝酒呀！晚上我約了區裡領導喝茶。”
楊雪關的臉一下子就繃緊了，一把奪過姜明踐手裡的酒，憤怒地說：“姜明踐，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爸剛下來，你就不去陪他了？”
姜明踐沒有理會楊雪關，換了鞋子，徑直走進臥室，順手將門反鎖了。楊雪關拍了幾下臥室門，見沒有反應，罵了幾句“沒良心的”“官迷”，帶著孩子走了。
姜明踐曾經和楊也彬商量好了時間表，時間表設定在楊也彬退休那一年，符合當院長的條件。現在，楊也彬提前下來了，姜明踐不甘心就此停下腳步。他這幾年，結識了一些人，自稱有大本事，可以帶他飛。姜明踐多聰明，他不能將自己的前途命運栓在楊也彬一個人身上。
姜明踐確實約了人今天晚上喝茶。可是，當他打電話給人家的時候，人家已經不接他電話了。姜明踐怒氣衝衝，楊也彬一下來，別人就不理他了。這個人變臉也變得太快了吧？
姜明踐腦子很亂。他要出手自救。按照他的分析，醫院班子裡有一名副院長要上去接替院長，那麼，空下來的副院長位置，符合條件的人有六七個，但是真有競爭力的，只有他和醫務科科長何冼德。
何冼德家有背景，他曾經聽說過。可是，不放手一搏，怎麼知道誰是最後的贏家呢？
姜明踐又撥通了另外一個區裡部門負責人的電話，約人家出來喝茶。姜明踐說：“兄弟，多久沒見了？今晚有安排嗎？”
“兄弟，你不陪陪你岳父？剛下來，心情不好，你應該去安慰安慰他。”
“他呀！有他女兒陪著。”姜明踐想起楊雪關，心裡就來氣。
“我跟你實話實說，兄弟，你這麼做不厚道。你岳父這個人我知道，他雖然不理事，但他在我面前多次推薦你，說明他心裡有你。”
姜明踐愣了一會，說：“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說話不靈光了，沒人聽了。”
“姜明踐呀，我覺著做人不能這樣吧？你是聰明人，要學會左右逢源，做人不要這麼露骨啊。”
姜明踐瞬間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他如果對楊也彬不好，這個人也不會拿他當朋友。
姜明踐說：“好吧，我聽兄弟的，咱們下次再約時間見面。”
結束通話電話，他拿出父親老薑春節時帶過來的兩瓶好酒，去了楊也彬家。
老頭子雖然退了，但他是你岳父，親情是一輩子的。他把辛辛苦苦養的女兒都託付給你了，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對他？
姜明踐確實是聰明。他趕到楊也彬家的時候，菜剛擺上桌。看到姜明踐提來的好酒，楊雪關心中的氣就消了。楊也彬說了句“你來了”，就一直沉默。
姜明踐想安慰岳父，但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怕說錯了，惹得大家都不高興。其實，姜明踐心裡是難受的。如果岳父能按點退下來，他就有可能實現自己的理想。現在也可能實現，但難度係數比之前增加不小。
酒是好酒，楊也彬卻喝得很少。心情不好，鬱悶，黯然神傷，這些詞用在今天的楊也彬身上，非常合適。平時，他不喜歡出去吃吃喝喝，也不喜歡跟別人打牌，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家喝兩杯小酒，然後看電視，睡覺。他的作息非常有規律。這一點，姜明踐也不得不佩服。
楊也彬心情不好，整個家庭的氣氛都很沉悶。劉藝玉偶爾說兩句話，勸楊也彬，早點退下來也好，把身體保養好，帶帶外孫，給雪關兩口子減輕負擔。
楊也彬放下酒杯，說：“現在還能怎麼樣呢！只有養老了！”
父親終於說話了，楊雪關趕緊給姜明踐使眼色，讓姜明踐敬酒。
這餐飯，其實不是為了喝酒，是為了勸慰。
親人，是最好的安慰劑。楊也彬突然嘆口氣，哀傷地說：“沒想到，我這麼糊塗呀！”
氣氛再次陷入沉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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