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端了湯藥進來,巧嬤嬤伸手接過,舀了一匙吹涼,小心遞到太皇太後嘴邊,“您就放心吧,皇上既然答應了您,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太皇太後點點頭,嘆道:“是啊,他會做到……”
只是說到底,她拿自己病重的事逼皇帝妥協,娶的還是她孃家的姑娘,以後皇帝對她或許仍會敬重,但那一份親近信任恐怕不會再有了。
她雖不後悔為自己孃家爭取利益,只是想來免不了有些惆悵。
“阿巧,依你看那孩子如何?”
巧嬤嬤知道太皇太後對薛家那姑娘極為滿意,不然不會在皇帝面前那樣誇贊,因此也贊道:“老奴見了那麼多大家小姐,倒是頭一次見到薛姑娘這樣出塵的,她打扮得又素淨,方才披著銀狐鬥篷一進門,老奴還以為是雪仙子下凡了!”
太皇太後讓她逗笑,“你呀,一張嘴就是會說道。”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賜了見面禮,我不妨也送一份,你去準備一下,差人送去吧。”
今日她和皇帝接連賞賜之後,相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猜到那孩子日後的地位。
薛家從押錯寶,冷落了這位三姑娘許多年,希望如今他們能看清楚,趁現在時機不算太晚,好歹彌補一些,免得日後她與孃家不親近。
長樂宮外不遠有一處小花園,園內幾株紅梅開得正盛。
兩個宮女攀著花枝嬉鬧,眼角瞥見一抹明黃,慌慌張張跪下。
皇帝並未理會,他身後一名內監趕緊沖那兩個宮女擺擺手,讓她們退下。
宮女退至人群外,忍不住偷偷回頭望了一眼,年紀稍小些的那個小聲問另一個,“姐姐,與陛下同行的姑娘是誰?”
年長些的宮女也不過十五六歲,她極快地看了皇帝一眼,將目光轉到薛靜姝身上,上下打量一眼,怕被人察覺,很快回過頭來,輕輕搖頭,語氣有些複雜,“不知道,總歸是哪位大臣家的小姐吧。”
“呀,”小宮女突然輕呼,“從前從未見過陛下與哪位姑娘在一塊,姐姐,你說宮裡是不是要有娘娘了?”
另一位宮女忙道:“禁聲,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能夠議論的,快走吧。”
小宮女捂了嘴,不敢再說,兩人低頭匆匆離去。
皇帝在紅梅前停下腳步。
薛靜姝抬頭望去,這園子很小,除了方才那兩名宮女,園中並無他人。
身後的禦攆沒有跟來,原本緊隨在後邊的內監和慧香,不知何時也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方圓十幾步內,唯有她與皇帝兩人。
一片雪花落在紅梅上,枝頭嫣紅的花瓣,似雪地裡一抹動人的胭脂。
皇帝始終沒有開口,薛靜姝也不曾說話,只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
沒多久花園外傳來一點動靜,是去備轎的德祿回來了。
皇帝轉過身,看向薛靜姝。
即使有了方才的經驗,再次被他看著,靜姝還是覺得不自在,她垂著眼睫,輕抿雙唇,鬥篷下的手指悄悄揪緊。
一枝紅梅突然被送到眼前,花蕊中的積雪顫顫巍巍,欲落不落。
薛靜姝一驚,第一次忘了規矩,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雖然很快又低下去,但那一眼,足夠讓她看清年輕皇帝的樣貌。
皇帝有一張極其英俊的臉,在他還是個皇子時,曾有人戲稱,一無是處的六皇子,只有一張臉還算可取。而自他登基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的面孔了。當年取笑過他的人,也再沒了開口說話的機會。
意識到自己失禮,薛靜姝忙福了福身,“皇上恕罪。”
皇帝似乎並不在意,那株紅梅仍遞在她面前。
薛靜姝不知他是何意,遲疑一下,伸手接過,輕聲道:“多謝皇上。”
皇帝點了點頭,負手而立,“德祿,請薛姑娘上轎。”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站在十幾步外的德祿立刻小跑上前,應聲道:“是,請薛姑娘隨奴婢上轎。”
薛靜姝輕輕頷首,又行了一禮,“臣女告退。”
她握著紅梅,緩緩退出小花園,走向等候的軟轎。
慧香站在轎邊,看著三小姐向她走來,只見她披著精緻雪白的鬥篷,手裡握著嬌豔欲滴的梅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如一位掉落凡塵的九霄天女,一步步踏入俗世紅塵之中。
慧香從未如此刻這般清醒地意識道,這位從前不受重視、被人遺忘在城外,甚至連一件像樣的披風都沒有的三姑娘,從今往後,怕是要飛上枝頭,讓所有人都高攀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