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曜的手頓在半空,許久,緩緩收回。
“師父,已半塑金身。”
相釋笑容慈祥,過往所有鋒芒與執念,脫胎換骨般,消湮無形。
“吾得育佛子,功德圓滿,而今,得償所願。”
“往後,昭煌寺,便交予佛子了。”
相曜手指蜷起,喉結滾動兩番。
良久,如以往每一次面對師父交予他的事,雙手合十,應:“師父放心。”
相釋滿意頷首,往前兩步,將杖立在一旁,盤坐在蒲團之上。
涇江崖金佛之後,除卻是高僧閉關之處,亦是昭煌寺歷代主持坐化之地。
待僧人圓寂,全塑金身,便是肉身成佛。從此,不入輪回,永生極樂。
相釋畢生追求,便是為此。
門外誦經聲呢喃不休,層層疊疊似浪濤襲岸,恢弘壯麗,滌盡心塵。
相曜迎著光亮,如攜聖輝,向著養育他教導他二十年的尊師,深深行叩拜大禮。
直起上身,雙手合十,“弟子多年蒙受師恩,今得圓滿,往後,謹遵師命,為天下弘揚佛法,以盡餘生。”
而後抬眸,看向不惜壽數,救他於心魔劫難的師。
“救人如送佛,弟子曾私心救得一人,便不應讓其再因弟子深陷苦海,臨行之前,弟子想,再見她一面。”
相釋面容無波,平靜闔眸,“佛子勿憂,七七四十九日已過,那位女施主,已下山去了。”
相曜指間凝滯。
良久,終是一禮,躬身告退。
出了禪房,他並未從金佛前的崖邊去,而是另繞小路,徑直去了彌海崖。
一慣從容的步伐之中,難掩急切。
還未行至,便遠遠見明覺從崖那邊跑來。
年少的小沙彌氣喘籲籲,滿面焦急。
到了近前,不顧禮法,拽住他便急急開口:“法師您總算閉關出來了,女施主走後不久,殷姬便往同樣的方向去了,桐芷也不見了。”
“今日您出關,師父讓我在此專門候著,道,道是,洛城那邊,殷莫也有動作。
法師,女施主會不會有危險啊?”
一瞬,佛子指節驟緊,剛勁的腕崩出稜角,青筋浮現。
“她走了多久?”
“已近一月。”
相曜回眸,見師兄摩訶行來,肅然的面容眉心緊鎖。
“皇甫氏而今只餘一人,然世人心中,其千年帝師之名不墮,若不順應皇族歸了洛城,怕是有性命之憂。”
當初帝王之所以留阿瓊一命,一是因其不在族譜之上,殷姬求情言辭確實說得過去,二便是帝位順利過渡,以皇甫氏作筏子,是最輕松最能使天下歸心的辦法。
皇甫瓊身負天命,他們,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身隕,平增天下紛爭。
相曜立在原地,似是面容不變、神色不改,下頜,卻緊繃似弦。
未動分毫,便破了莊嚴慈悲相,褪去溫和,有如神明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