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什麼,她都願的。
她,都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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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臨秋,一切濃鬱至荼靡。
路途本寂寥,卻因他,讓她從荒蕪裡生出希望,支撐著,讓心探出小小的枝丫。
道是講經,但他所講的,卻不止經書。
日升日落,她漸漸能坐起身,透過窗,望見山川河流,鬧市孤煙,人間百態。
聽他以悲憫宏雅的姿態,道遍諸般或深刻、或淺顯的道理與世事。
他的眼,他的心,彷彿生來便與天下齊,近乎神性的胸懷裡,世事變幻、滄海桑田,不過諸般演化裡,自然而渺小的一環。
阿瓊的視野,便也隨著他的講述,隨著天愈高,山愈遠,從小小的心間出來,越飛越高,高得,彷彿覽盡天下山河、遍野滄桑。
到後來,她的身子好得差不多時,偶爾不急著趕路的黃昏裡,古樸蔥蘢的虯枝下,一襲草蓆,一冊書卷,便是一段越過時空、漫長而悠遠的時光。
無數次,月上中天,他轉身離開時,她都望著他的背影,望著地上凝實如霜的影子,許久許久,在心上,刻了一遍又一遍。
同他口中的天下、眾生,一起。
書卷一冊冊翻過,或新或舊的字跡裡,天下二字,總,繞不開皇甫氏。
幾百近千年來,朝代更疊,分分合合,但皇甫氏,從來不變。
已成了,更勝於傳國玉璽的皇權象徵。
從未有人將手中征伐的刀戟,對準這個超然於世、萬民歸心的國師氏族。
皇甫氏亦真的以天下為己任。多少代千古明君,都要對著當代的皇甫國師,尊一聲老師。
因此,皇甫氏在時,盛世長久而連綿。
外患不論,內憂之中,徹底杜絕了因奪嫡之爭而起的內亂。
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皇甫血脈漸漸成了一種信仰,一種生民盲從、寄盼餘生的信仰。
他們發自內心、理所當然地相信,有國師在,總能過上好日子。
哪怕現下這個帝王不行,稍忍耐些,很快就會有下一個聖明君主降世,解救蒼生於水火。
一直一直以來,皇甫氏不負天下,不負百姓心中的期盼。
直到,當今陛下登基,老國師歸天。
野心勃勃的帝王,對上傳承了太久太久,漸漸欲壑難填、扭曲偏執的國師氏族,多少人,成了爭權奪利的工具,死無葬身之地。
阿瓊常想,若皇甫氏還是從前的皇甫氏,還是帝王蒼生頭頂高懸的那輪明月……
【孤,貴為九五之尊,卻硬生生被你們皇甫氏壓了幾十年,壓得脊樑骨都要碎了,終於,讓孤等到今日……】
是否,一切,都會不同……
“女公子。”
阿瓊稍怔,緩緩回眸。
不遠處的少年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卻明明白白、那樣熾烈地望著她。
“女公子不願做殷姬的老師,聖僧亦無暇教導,殷姬鬥膽,不知,可否向女公子請教些問題,至多,至多一刻便好。”
阿瓊看向他手中捧著的書,再看看自己手中。
正是今日,相曜所講。
心有所感,往馬車的方向看去,月輝之下,他長身凝立,遙遙望著她。
阿瓊忽然間彎了眉眼,顧盼間,嫣然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