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從一出世,她的父母便算不得父母,她更算不得什麼子女。
她當成家的月樓,從一開始,便是一尊熬煮人骨的鼎,將她身為人的一切盡數磨滅,煮得,只剩一個情慾的皮囊,妄圖囚住,已對皇甫氏生了忌憚之心的帝王。
可皇甫氏多清白、多幹淨啊,如何能使出這樣的手段,於是骯髒的是她,忘恩負義的是她,受萬人唾棄憎惡的,更是她。
讓她,徹徹底底,失去一切。
成了世間一縷孤魂。
皇甫瓊三個字,第一回喚出,是從母親口中。
卻,是為了要她死,為了他們的身後名,為了清理皇甫氏至潔至淨的血脈裡,唯一的汙點。
那日之後,她本以為,可為過往而活。
然過往皆謬,從一開始,便都錯了。
那麼多年,那麼多年啊,原來,這就是結局。
連開始,都算不得的結局。
那麼多年,在月樓裡,她想的是什麼呢。
……好似,是自由。
是盼著能從四四方方的牢籠裡出去,盼著能萬事依靠自己,能,踏遍外頭廣闊無邊的天地。
她問過繾夢,那麼那麼多次。
每一次,她都給她滿心希冀,於是再難過,她都可以再忍一忍。
可到頭來,連她也騙了她,連,師父也騙了她……
……
……沒事,都沒事的。
心好似繞進了一個怪圈,這三個字,不斷地說,不斷地說,說得她被重於山的空氣嚴嚴實實地活埋住,無法呼吸,不能呼吸。
說得,她想將五髒六腑皆嘔出去,將汙穢的骨血焚燒幹淨。
才,終於挪到下一個字眼。
沒事的,沒事的,她還有阿荼。
阿荼還在等著她,盼著她還家呢。
她,應歸的。
要快些,快些還家。
……
“不要,不要走,不要……”
相曜捱得很近,才分辨出她破碎的囈語。
冷汗細細密密地從她額頭滲出,身子在顫,他甚至來不及做什麼,便眼睜睜看著血從她的唇角溢位,越來越多。
唇微顫兩下,呼吸失序,一向淡然溫和的面容終忍不住,露出痛與悲憫,越來越深刻。
深得,彷彿灌滿痛的骨骼盛不住了,才溢位來。
理智瞬間擊碎,他竟徒勞地用手去拭,待血沾上指節,才反應過來,慌亂地往下尋到細弱的腕,去摸她的脈象。
“不、走,不走……”
任由她握著他,聲線剋制不住,莫說旁人,便是他自己,怕是都從未聽見過這般,不成樣子的聲音。
玉白僧袍染上刺目的血,在晦暗的夜裡,像彼岸盛放的血蓮。
將她撐起來,她歪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脖頸,不住地細咳。
淚混著血,像要把整個人的生命,皆流幹淨。
……雨,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