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入耳,像無數的刀劍,洞穿身軀。
繾夢這些年的每一日都在想,會不會有這麼一天,她的阿瓊察覺了不對,知道了所有,痛哭著,質問她。
終於到來時,才知曉,這樣的痛,不知比想象中,深切多少。
掩飾般轉過身子,原地僵了會兒,發抖的手拿起案幾的茶盞,從博山爐頂上,透澆而下。
杯盞滑下手掌,清脆一聲,綻開再也無法彌合的裂痕。
紗幔捲起,夜涼如水。
她霓裳加身,遍身華濃,卻狼狽不堪。
良久,回頭,眸中難掩悽色。
澀然開口。
“你的身子,近來可好?”
阿瓊氣息一顫,貝甲重重嵌入掌心。
不敢置信地看向她,“那些,不是因為……”
她本以為,重傷醒來後身子每每乏累,五感鈍木,是因體虛虧損之故。
而那些不自控的荒唐,是因為過往習慣性的、太過頻繁的教導。
難道,竟,不是嗎?
繾夢因她如今的敏銳,心酸得泛疼。
從前的阿瓊,天真懵懂,總是笑著,活潑歡快,而今,變了太多太多。
她曾期盼著她能得君王垂愛,一輩子糊裡糊塗地快樂下去,永遠不要知曉那些殘忍。
而現在,卻要她親口,告訴她。
繾夢重新斟了盞茶,水珠高高揚起,點點水絲飛入空中,落下短暫的霓虹。
推到她面前。
故事很長很長,長過經年。
又那麼短,說起來,至多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十三歲,我入了盼君樓。”
“那時,盼君樓裡的,都是皇甫氏從鬼門關救回來的女子。”
“哪怕一覺醒來成了娼妓,永遠是最卑下的賤籍,但好歹,能接著活下去。
多數人,還是願意的。”
“十五歲時,盼君樓成了整個洛城名聲最盛的秦樓楚館,而我,已是盼君樓的花魁,一夜千金。”
“也是那一年,盼君樓裡的女子忽然之間多了起來,後院整夜整夜的哭聲,有些留了下來,有些,後來再也不曾見過。”
“年滿二十時,身為妓子,年紀已有些大了,也不新鮮了。可我知道得太多,不好處置,幸好,主家派人來傳,還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國師府庭院太深,我只在門口,有人出來,領我去了月樓。”
“我也是後來才知,他們要我教導成妓子的人,竟是國師與夫人的親生女兒。”
繾夢荒謬地笑了聲,“皇甫氏世代國師,身負天命,於家國至重至高。
世人皆知,國師一族最重清譽,族規將聖人之言奉為圭臬,獎懲嚴苛,可竟然……”
竟然,親手將血脈至親,推入最最不堪的境地。
誰人能想到,世人心中最幹淨的地方,最不堪。
甚至,早便汙穢惡臭,惡貫滿盈。
且,遠不止如此。
“為了所謂家族清白,你自一出生,便被逐出族譜,獻予帝王之前,都與皇甫氏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