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痛,她更怕的,是每每繾夢來時,香帳之內,床榻之上……
怔怔望著自己的手,恍惚間,腕間紅繩纏繞,旖旎綺麗,美不勝收。
猝然閉目,不堪地撇過頭,按住微顫的指稍。
昨日明覺送來的包裹裡,有傷藥,有食盒,還有食盒底層壓著的,一封信箋。
信上寥寥幾筆,繪著自佛殿通往一處廂房的路。
她想知曉他身在何處,想知曉他是否安好,他們不說,卻送來了這樣一封信。
於是落空的心,又被填得滿滿當當。
她看了許久,起身。
將景天墜取下,放在榻邊。
阿荼,你說過,若有一人不離不棄,哪怕闖禍犯錯亦不遷怒,便可真心相付。
她不知他是否算得上,也不知所謂真心相付究竟要如何做,可聖僧幾次三番救她性命,已是這個世上,除了阿荼,對她最最好之人。
他們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而她能報答的,也確實,只餘,這微不足道的身與命了。
紗幔傾灑而下,漫過隱隱綽綽的玲瓏身姿,膚白勝雪,婀娜沁骨。
再一層一層裹上綺麗霓裳,最後罩衣緩緩攏過香肩,藏住所有惑人風情。
轉身時,眸光瀲灩寧靜,習以為常,純淨得望不見絲毫慾念。
這是過去十幾載,她唯一懂,也唯一會的。
只是,從,不曾心甘情願。
濃霧遮擋日暉,小路蜿蜒曲折,偶爾有僧人路過,阿瓊雙手合十,如常行禮。
有之前略微說過幾句話的,寥寥問候,她亦彎著眉眼,真心相謝。
走上通往廂房的路後,四周便再無一人,霧似乎更濃了,濃鬱的水汽撲面而來,好似月樓的那一方湯池之上。
分明沁涼,鑽入身體時,卻彌漫開潮熱之意。
捏緊菩提子,蹙眉緩一緩氣息,接著沿小路往前。
有什麼在隨濃霧湧動,擾得人心浮氣躁。
走了許久,才看見前方一個孤零零的廂房,藏在霧中若隱若現,遺世獨立,不染清濁。
如水墨畫中的潑墨殘筆,繞出一抹不應有的皴嵌,將心劃出了一道隱秘裂隙。
鳥鳴與鐘聲遙遠得彷彿在另一個時空,耳邊,只餘鞋履落在青石磚上的聲音,分外清晰。
檀香愈濃,古樸的門扉間透出金色的光暈,阿瓊停住腳步,凝立半晌,也沒有聽到誦經聲。
這些日子,她聽僧人說,人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
佛子在世,上天免其病苦,因而從生到死,無病痛之擾,康健安泰。
卻也因此,要背負更多更多。
他沒有生病,亦非外出,而是獨自一人在這一處,連經書也不曾念,究竟,是做什麼呢。
而她如此,算不算得上打擾……
抬起的手又放下,捏在身前。
罷了,她想知道的,只是他是否安好,便在此處候著,哪怕聽見一二響動……
阿瓊。
忽然有隱約的聲音喚她,從屋內傳來。
抬眼,瞳眸微微睜大。
只見身前房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溫暖的光攀繞上她的衣裙,像有人傾身攬她入懷,落下不著痕跡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