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森當然不會去做校長推薦的、面向公眾的職業。這些職業的收入明細是公開的,這不就立刻暴露了他在洗錢的事實。比起一個暗中掌握大量非法收入的數學老師或副校長,他更想做一個生意興隆的、幸運的修車店老闆和民宿老闆。
校長也曾勸說他,說現在做奧數老師、補課老師也很賺錢。但盧森想了想,覺得還是沒辦法解釋他給一群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死人補奧數的理由,而且這些死人這輩子也不會考出哪怕一個獎杯。於是他繼續婉拒了。
白唯也覺得個體戶盧森比體制內盧森更好殺一點。但他冷淡道:“你和他提到我了嗎?”
“提到了。”盧森說,“我向他詢問了學校正式美術老師的待遇和升職路線,和你未來擔任校長的可能性。老實說,如果雪山鎮有知名大學就好了。可惜這裡只有兩所中學。我和他聊了這些事,然後確定了一下你未來繼續在這裡做美術老師的升職路線……”
“你為什麼要和他談這些?”
“親愛的,你也挺喜歡白馬中學的,不是麼?既然,我們要在這座鎮子上安頓下來……”
“誰讓你替我做決定?誰讓你代替我去和校長聊的?”白唯拔高了聲音打斷他。
“哦。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在這裡穩定下來,不是嗎?尤其是讓你在這裡穩定下來……”
“我什麼時候允許過你去做這些事?你憑什麼認為我想要在這裡穩定下來?”
白唯堪稱咄咄逼人地質問著。這是他在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裡,對任何人也不曾做過的事情。盧森愣了愣,但他很快道:“親愛的,你不喜歡雪山鎮嗎?當然,我們可以搬去其他地方居住,隨時,只要你想要……”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確實,我也想到,以你的才華,在這裡做一個美術老師,不能發揮你的天資,是十分屈才的一件事,也是壓抑了你的天性。”盧森道,“親愛的,你的內心深處,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呢?或許,我們應該一起思考,想出一個更適合你的職位、更適合你居住的地方。”
白唯張開嘴,他比剛才任何一刻都要惱火,他說:“確實,我沒有那麼喜歡……”
電話鈴聲就在此時響起了。
響亮,刺耳,有人打通了這半年未曾響過的電話。白唯和盧森同時看向靠近樓梯間的電話,盧森說:“我去接一下。”
而白唯敏感纖細的神經,立刻將它與盧森方才獨自說話的聲音連在了一起。
剛才盧森在打電話!
“開啟公放,讓我聽聽你在做什麼。”他冷冷道。
盧森握著電話,有些遲疑。可他依舊遵照了白唯的要求,按下了公放鍵。
電話裡傳來了中年男人的聲音。
“盧森,你剛才為什麼突然掛電話。我和你說的白唯的事情,你清楚了嗎?讓他做一個普通的老師,是對他的浪費,是讓他的才華蒙塵!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應該幫他……”
屋子裡除了電話,別的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盧森是怪物。他不懂人類的情感,不懂人類的人情世故。但他擁有著身為怪物的直覺。這種直覺讓他在槍林彈雨中生存,戰勝了一次又一次的襲擊。他躲過炸彈、反擊狙擊手、越過安保……他能做一名出色的傭兵的部分理由,正是出於此。
可這一刻,他的直覺卻忽然地告訴他,他感到十分惶恐。
不是對生命危險的惶恐,不是對即將到來的襲擊的惶恐,也不是對自己做錯了事的惶恐。
而是……彷彿珍視之人將會受到傷害的、作為愛他之人會感受到的惶恐。
明明,這裡什麼武器都沒有。
他一點點轉頭,看向客廳中央的白唯。白唯站在原地,直直的,像是一幅畫。
可白唯的臉色慘白。他琥珀色的眼睛看著他,此刻卻露出了彷彿漆黑的質感。
他像是一隻鬼一樣地站在那裡,眼眸直勾勾的,卻沒有看著話筒——即使話筒裡傳來的,是他的生理學父親薛鏡宇的聲音。
他看著盧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