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白唯並不討厭在黑港城生活。
盡管孤獨,盡管混亂,白唯就像是戀家的動物,會執著地留在被自己認為是家的城市。雖然十幾年過去,屬於黑港城的過去都已經消逝,白唯卻還能在路過某處街角時,看見十幾年未曾被拆掉的圖書館,看見一座廢棄的、始終未被再開發的、也曾在十幾年前人聲鼎沸的居民樓。
來黑港城的第一年,城市陌生,遠方的祖父也沒有去世,他有束縛,有牽絆,有扭曲的對自我的執著,尚未對這裡懷有極致的仇恨,尚未開始放開天性、追逐自己的“快樂”,尚未下定決心去做一個突破了規則的、以咀嚼他人的痛苦為樂的邪惡的人。
他只是厭惡黑港城的街道,厭惡不作為的政府,厭惡來來往往的“惡人”,他認為這裡不該是這樣的,他應當著手矯正這裡。
或許假以時日,等他的祖父去世後,他會摧毀這裡,或被這裡摧毀……如果他沒有因為一場意外提前離開那裡的話。
“你討厭那裡的垃圾,討厭那裡的嘈雜……我懂了,你是想在那裡,尋找自己的家。”
盧森說。
白唯驟然抬起腦袋:“你說什麼?”
“你想在黑港城找到自己的家,就像你想要擁有的、記憶裡的幻想一樣。但你失望了,那裡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為你的家的模樣。”盧森眼眸湛藍,“還好我們來了這裡。”
“這裡風景秀美,民風淳樸,街道幹淨,而且存在於當下。你會喜歡在這裡安家的。還好我們走到了這裡。”
……盧森真是愚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殺了他,然後離開這裡。
“後來你為什麼要離開黑港城呢?”盧森小心翼翼地說,“你有沒有遇見對於你來說,很壞很壞的事?”
盧森捏著自己的褲腿。這些天以來,他學到了一些與人類有關的常識。因此,他反而更緊張了。
“因為……”
那本該是白唯人生中的第一次謀殺。
在多次向政府部門彙報無果後,白唯終於下定決心,要對電視臺樓下的賭鬼流浪漢進行一場清潔。他跟蹤了對方嗜賭如命、過量服用違禁品的生活路線,最終決定將他溺斃在郊外破敗的汽車旅館裡,製造流浪漢贏錢、過量服用藥物而死在浴缸裡的假象。
下定決心後,白唯有一種鬼鬼祟祟的快樂。直到他將對方裝進麻袋裡,打包至汽車旅館時,白唯才發現,自己綁錯了人。
躺在地上的,是一張陌生而幹枯的臉。那個人先是喝了他兩瓶水,然後一進房間就踉蹌奔入浴室,像是渴了很久。
這個人也是汙染黑港城環境的、流浪漢中的一員。白唯最終決定,像幹掉計劃裡的那個人一樣也幹掉他。
然而,那個人卻把他掀翻在了床上,舔幹淨了他身上的汗。
一場謀殺變成了荒謬絕倫的一夜情。讓白唯感到恐慌的是,在那個人的力量面前,他竟然完全沒辦法反抗。他們幾乎做到了最後一步,在那之前,那個人像是喝飽了水似的,滿足地沉沉睡去。
而白唯懷著被侮辱的憤怒,掐死了他,把他扔進了垃圾箱裡。
然而,最終促使他離開黑港城的並非是對這段黑歷史的逃避或厭惡。
“挫敗感。”白唯說,“我覺得我沒有能力……”
在黑港城做一個連環殺手,城市清潔工。
也沒有能力……
讓黑港城的政府清理幹淨這座城市裡的怪物。
更沒有能力回到從前的房子裡,從前的房間裡。
而如今,他竟然連成功殺人都做不到了。
有毒的種子會長出扭曲的樹杈,可即使如此,那也是一種成長。而他此刻,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發芽的方向。
除了回到北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