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仁瘋了似的再撲過來,又被餘醉一記板凳腿從另一個方向扇回酒櫃上。
“沒腦子的蠢貨,你是不是被招待傻了?”
他不是愛拿別人的痛處取樂的人,他直接對著痛處捅刀。
“我今年三十歲,不是三歲,你指望那麼點破事就把我刺激得和你一樣精神失常?”
小時候的遭遇確實給他留下過陰影,但陰影持續的時間太過短暫,後遺症也只是不吃雞蛋。
至於說噩夢或者應激反應。
從來沒有過。
餘醉只在剛被爺爺帶回家時,夢到過黑醫和王長亮幾次。
不是噩夢,而是很平靜的夢。
畫面昏暗虛幻,d拍出的老照片,破舊樓道、橙色椅子、掉皮的牆面,沒有什麼恐怖的音樂,甚至沒有一點聲音,只有面色紅潤的王長亮和文質彬彬的黑醫面對面數錢。
餘醉並不是夢的主角,反而像一縷遊魂飄到那個場景中。
他把這樣的夢叫作記敘夢。
不能帶給他一絲一毫情緒波動,作用只是記敘過去的人生。
他十歲以前,經常做記敘夢。
夢到他被穿著紅裙子的媽媽拋棄,夢到他被爺爺掰開求救的手,夢到他蜷縮在王長亮家的半截棉被上伸著舌頭舔下水道管縫裡溢位的水。
後來這些夢漸漸被一隻小手取代。
明明家裡的床不算小,陳樂酩卻總是睡到他身上。
一團五六歲大的熱乎乎的小孩子,跟只德文貓似的橫壓在他脖子上給他當圍巾,夢做到一半就感覺額頭快被烤熟了,睜眼一看,陳樂酩正把手放在他腦門上給他擦汗。
“哥哥,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做噩夢了?”
餘醉想說我這是被你熱的,但看到小家夥一雙眼睛裡滿是擔憂,又給憋了回去。
“沒做噩夢,很普通的夢。”
陳樂酩不信:“夢到什麼?”
餘醉把夢的內容講給他聽,小家夥嚇得扭頭就把腦袋鑽進被子裡,只剩個屁股對著他:“這還不是噩夢嗎,太可怕啦!爆嚇人!”
真的很可怕嗎?餘醉不這樣想。
他問過爺爺,什麼是噩夢。
爺爺告訴他就是讓人害怕的夢。
而他在做這些夢時並沒有感覺到害怕,所以不認為它們是噩夢,但當他把夢中的場景講述給爺爺、講述給弟弟,他們卻總會流著淚看他。
餘醉想不明白。
那些事應該確實是恐怖的,可為什麼他不感到害怕或痛苦?
後來他發現,恐懼這種情緒是一種保護機制,一種對自我的愛和憐惜。
人愛自己,不想讓自己受到傷害,所以做噩夢時會感到恐懼並立刻驚醒。
餘醉沒有這種愛。
從出生開始,他那具因價值連城而遍體鱗傷的腔子裡,裝的就只有麻木、買賣和遺棄。
人類世界如煙花璀璨,而他的世界是一場悲慘的通關遊戲,他的身體作為npc被困在遊戲裡,他的靈魂出離身體外漂浮在半空中,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著自己經受這一切。
一個冷漠到連自己都不愛,對自己都沒有半分憐惜的人,很難對所謂的苦難留下陰影,更難對一場夢境産生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