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跑船那幾年,他曾有幸見過餘醉怎麼處置海盜。
面無表情,幹脆利落,手法嫻熟又流暢,就像經驗豐富的屠夫分解一頭牲畜。
結束時他身上連一滴血都不會沾。
楓島出過三位以守船起家的人物,都有自己的諢號。前兩位一個兇神一個水鬼,年紀輕輕就已經名聲在外,餘醉作為最低調的那個,卻被戲稱為開膛手。
他下手太狠,耐性又極差。
凡是落到他手裡的海盜,三個數內不說出搶走貨物的下落,就再沒有開口的機會。
其他守船人甚至海盜都怕他。
覺得他冷血殘暴,薄情寡性。
被砍掉腦袋的同伴就躺在腳邊,他卻能面不改色地吃完一包壓縮餅幹。
人命之於他彷彿只是爛泥沼中的草芥,神明面對草芥,怎麼會有喜悲。
直到有一天,餘醉從審訊室急匆匆出來,眉頭緊皺,向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懊惱。
大家害怕又好奇,究竟是什麼事能讓這位露出小孩子一樣的情緒?
就見他走到甲板上,掏出自己的水壺,小心翼翼地清洗手裡沾到血的玩偶。
汪陽小聲問他在洗什麼?
他遲疑幾秒,攤開手心,裡面躺著一隻醜兮兮的粉色小豬:“給我弟縫了個娃娃,療養院的護士打電話說他最近總哭。”
弟弟總哭,想要哥哥,可他回不去,就縫個娃娃郵回去代替自己。
那麼冷血殘暴的人居然也會有隱匿於心的陰私偏愛。
海盜砍他一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弟弟掉幾滴眼淚卻像要了他的命一樣。
汪陽大著膽子和他聊天,慢慢知道了他的過往,才明白他不是冷血,只是麻木。
太小的年紀就遭受了太多的苦難,才會在面對鮮血和死亡時波瀾不驚,因為他經歷過的事比鮮血和死亡還要恐怖百倍千倍。
人命於他如果是草芥,那他自己就是最低賤的一株,從出生起就掙紮在爛泥裡,風吹日曬,刀割斧砍,大雪落在他傷痕累累的枝葉上,太陽從不高照,黎明連線黑夜。
可如果把他緊緊纏繞的破碎的葉片剝開,會發現心髒裡面藏著個如珠如寶的小孩。
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弟弟。
一切都結束時已經是後半夜。
餘醉從病房裡走出來,眼角、脖子和衣袖上,全都是濺上去的血點。
汪陽納悶:“怎麼搞成這樣?”
“刀不好使。”
他淡淡地說了句,脫下弄髒的外套扔地上,只穿著件白毛衣走進黑夜。
山裡的夜幕是灰藍色的,天空還在落雪,周圍安靜得能聽到風聲,背後的醫院大樓只有一個視窗亮著孱弱的燈,黑色大g沉默地臥在風中。
餘醉倦怠地倚在車前,額前潮濕的黑發往下滴答血珠,蒼白的臉龐顯出幾分鬼氣。
他抬手將頭發攏到腦後,額頭幹淨了手指又染紅一片,低聲罵了句“操”,從煙盒裡叼出根煙。
短時間飆升的腎上腺素讓他煩躁失控,必須做點什麼逼自己平靜下來,不然李哥就得再死一遍。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抽煙。
不是尼古丁,而是弟弟給做的茶葉煙絲。
混著薄荷葉的苦茶味吸入進肺,淡綠色的煙霧從他兩片殷紅的唇中慢慢溢散,隨風飄進隆冬的夜裡,他仰起頭,看到漫天白雪如繁星般砸向自己。
忽然想起以前帶過幾天的小孩兒。
朋友的兒子,長相記不清了,就記得小名叫雪球,朋友有事,讓他幫忙照顧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