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知道。”
“高粱酒的味道,我有印象。”
記憶其實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抓不住握不牢,很容易就散了,尤其是本就不太記事的孩子。
但餘醉腦海裡一直有兩個畫面。
他被抱著放在一堵牆下,黃裙擺,高跟鞋,走遠上了一輛車。
他猜測那就是丟棄他的生母。
另一個畫面就是王長亮拐跑他那晚,也是這樣一座大山,他從摩托車上跳下來,跑著去求救,後來被凍暈過去,再睜眼時看到一個老人,老人喂他喝很嗆很嗆的高粱酒。
假如那天晚上白清年沒有掰開他的手,而是把他救下來,那之後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他是不是不會被生不如死地折磨四年?
這樣的假設,餘醉從沒做過。
事情過去這麼久,再想假如沒有意義。
只能說陰差陽錯,他命該如此。
如果非要找出一個人為他的苦難負責,可以是丟棄他的父母,拐賣他的男人,王長亮和那個黑醫,是誰都好,絕不該是白清年。
老人用嘶啞的嗓子喊著都怪我。
餘醉像只遍體鱗傷的小獸佝僂在他懷裡,“怪你什麼呢?這是我的命,你沒做錯什麼,我賴誰都賴不到你身上,我一早就猜到了,從沒怪過你。”
“爺爺……安心去吧,別留遺憾。”
爺爺死死抓著他的衣服:“好好活著,和樂樂一起好好活著……你答應我啊!”
“好,我知道了。”
枯木般的手垂落下去,小木屋的燈熄滅了。
白清年的白發在風中吹呀吹的,身邊所有人都陪他老去。
親人的離世會帶走很多秘密。
比如餘醉怕苦,愛吃糖,晚上睡覺時喜歡抱著爺爺的衣服。
比如陳樂酩最討厭吃米粥,因為他快死掉時討到的那碗米粥是從狗盆裡搶出來的。
這些秘密都跟著老人埋在黃土下,埋在山頂上,埋在種滿花籽的大坑裡,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再也不會有人關心。
老人下葬後的第二天,餘醉拿出那五斤板油,炸了一大罐豬油渣。
他把豬油渣裝好塞在陳樂酩懷裡,第一次帶他坐上公交車,前往隔壁縣城。
陳樂酩的眼睛哭得很腫,從腫腫的縫隙裡努力看著他笑。
餘醉卻不敢和他對視。
因為他對爺爺撒謊了。
他恨透了這個世界,他一分鐘都不想活。
老人用五年時間都沒能動搖他的死志,一個毫無瓜葛的陳樂酩,更留不住他。
他要把這個孩子“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