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麼呢?你幹什麼呢!要死的是我!和你沒關系!你還這麼小,不能跟我走!”
爺爺是個體麵人,年齡和白發都蓋不住他身上那股勁兒。
他活到八十歲第一次撒潑打滾,痛哭流涕,還是和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就那樣沉默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等他哭完,幫他抹掉臉上的淚。
“爺爺。”
餘醉第一次把這兩個字叫出口。
“如何度過一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幹涉它什麼時候開始,起碼能決定它什麼時候結束。”
他就像說了一個很簡單的通知,不是在徵求誰的意見,也不是在請求誰的同意。
佛語講:獨來獨往,獨生獨死。
人來到世間,和飛禽走獸沒什麼區別,終極目的就兩個,吃飽穿暖。
但人比飛禽走獸多出一項為自己做決定的權利。
爺爺在餘醉身上看到一種佛性,或者說禪性。
他把死亡看得如同吃飯睡覺一般平常,把自己的一生都看得太透太明白。
不管爺爺活到八十歲壽終正寢,還是他熬到十四歲終於能結束生命,對他來講,都是喜喪。
爺爺理性上能理解,但理性到底戰勝不了感性。
幾天之後,他又撿回來一個孩子。
五歲的陳樂酩還沒人腿高,怯生生地縮在爺爺身後,破衣爛衫,渾身青紫。
爺爺領著他站在門口,讓他叫哥哥。
餘醉一眼就看穿爺爺的目的。
“我們不能養他,山上沒有他的坑,你都留不住我,更何況他。”
爺爺抱起陳樂酩,逼餘醉看:“這孩子的爸死了,媽跑了,孤兒院有人打他,往他的飯裡摻耗子藥,寒冬臘月的他在外面挨家挨戶討飯,我們不養他他就死定了!你不要是吧?你不要是吧?”
爺爺渾濁的眼睛瞪出血絲,大吼一聲“好!”
轉頭把陳樂酩扔在地上指著下山的路:“滾!哪兒來的滾哪兒去!這沒人要你!”
陳樂酩摔在地上,不哭也不鬧。彷彿這樣的場面已經是家常便飯。
他把凍青的手指紮進雪裡,揪著草根一點點爬起來,站在風雪裡就那麼灰撲撲的一小團。
一小團陳樂酩眨著黑漆漆的眼珠看了餘醉一會兒,轉身走下山。
小孩子其實很聰明,在不喜歡自己的人面前他會讓自己變成隱形的,不發出聲音,不引人注意,就不會招來毒打和更大的災難。
餘醉的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過來,問爺爺你是不是瘋了!衣服都沒穿就追了出去。
找到陳樂酩時對方躺在半山腰一個被丟棄的狗窩裡。
餘醉跑得太快,停下時沒剎住,幾乎是摔在他面前。
他問陳樂酩你在這幹什麼!一會兒下雪把你埋了!
陳:“我想變成小狗。”
他看到小貓小狗去人類家門口討飯,會被給一點食物,被摸摸頭,幸運的話還會被抱進家裡。
但他一靠近別人家門口,就會立刻被趕走。
他在哭,但不敢發出哭聲,只是用啞啞的聲音,希冀又天真地問餘醉:“變成小狗,長出軟乎的毛毛,睡在地上,吃很少很少的飯,是不是就有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