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聞得我話,回頭之間,我看見他充血的雙眼,裡頭是數不清化不開的情緒,滋味萬千。
他快速而小心翼翼抱起十夜,低頭,輕聲:“我們先出去。”
十夜已經異常疲憊,她只是在硬撐。見到狐貍之後,似是才安心下來,狐貍說什麼她都無力回應,只微微點頭,隨之便闔上雙眼,沉沉在他懷中暈過去。
狐貍越過我往外走,我立即又去找其他人。皮皮和小天被壓在一面鋼板下,幸而沒有砸到頭部,我坐下去,攢力費勁將他們拖出來。
之後我又四處搜看,沒找到阿盞。
狐貍折回幫忙時,聽聞後沉默了一會兒說:“阿盞不在了。”
我於是也沉默一頓。狐貍去抱皮皮,起身時踉蹌一下幾乎沒站住。他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
我忽地滿腹心酸,對許許多多的事,喃喃說:“阿年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如果他願意的話,應該能夠避免成為月露的宿體。心裡頭恐怕曉得理由,卻無論如何覺得難以說服自己。不是不能,而是不甘。
狐貍苦澀一笑,側目看我:“我們真正要打敗的是月露的靈魂。解開她的禁錮封印之後,她依舊可以自如操控自己的靈魂。倘若不能將她困在宿體裡消滅,那麼我們做的一切依然是無意義。阿年讓我在他身上下一道封印,是用來將月露的靈魂困在他身體的。”
狐貍以前無論如何傷不了月露,不僅因為她受禁錮封印保護的靈魂無法傷害,還因為即便能傷她肉身,她的靈魂依然能逃走。
解開她的禁錮封印再將她靈魂困在宿體,這才是徹底消滅她的方法。
可這個法子背後的意味是具有這樣作用的宿體必然是隨同月露一起走向死亡的。
尚未知道阿年是宿體以前便曉得的事情,在知道阿年是宿體之後便一直自欺欺人不去想。我的腦子和血液一起走向凍結,想說什麼的,可亦因此一下子又把話吞了回去,不曉得要說什麼了。
也不曉得身體和心到底哪一個更痛,和狐貍一前一後,硬拖著身體、顫抖著雙腳、死命咬著嘴唇揹著人帶到外面去。
到了外面,筋疲力盡,夢遊一般,朦朧又虛浮,聽不到任何聲音,拓在腦裡的除了阿年別無他事。
狐貍略微弓著腰痛苦地蹙眉喘氣。
我感受不到身體有任何的感覺了,我似乎是飄飄蕩蕩地對狐貍說:“我要回去找阿年。”
然後狐貍猛地抬頭,尖利的眼神一下望過來,似乎是聽岔了耳般,片刻後吶吶:“你說什麼?”
時間非常緊迫。
我又說了一次——也許是,也許沒有。我不想管任何旁的事,不願理會狐貍會有什麼意見,我搖搖晃晃地轉身就往回走。
後面可能是狐貍瞠目的眼神——但他畢竟最終沒攔我。不管是為了什麼,我很感謝他。
我痛得幾乎走不了路,但越往裡進,我卻覺得越有力量,步子反而覺得輕快了。
剛才還緊繃的麻木和朦朧一下子全沒了,我很清醒。
阿年跌在塔底最深的一層,身下巨大的血泊猶如滾滾燃燒的紅蓮業火,那樣的盛大燦爛,熾烈赤豔。
他閉著眼,頭靠在一截斷壁上,動也不動,四肢碎壞,衣服破碎,赤露的肌膚亦沒有一寸清淨的地方,,支離破碎的悽慘映襯血染風采的美豔,我的喉嚨一瞬被刺痛得死攢了一團火在裡面。
我激動地奔過去——不管身體的骨頭是多麼吱吱嘎嘎的劇痛——撲倒在他身前。
徹骨的寒冷滲透了自己,我覺得心都碎了。
我小心顫顫地摸上他的臉,聲音又輕又顫,又驚又痛又絕望:“阿年……”
月露死了,他也要死了。
我再也不會有這樣難過的時候!
阿年睜眼看到我的時候,臉上有一瞬的驚亂閃過。真難得,我不曾見過他會有這樣大的情緒表現的時候。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嘴角蠕動幾下,不止是面色還是細微動作,都僵硬得很。
有話說,卻說不出口。
他劇烈地咳了幾下。
卻沒有一絲血從裡頭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