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外的廊簷燈,正門臺階的階燈,直通至外面大門的路燈,熾白如晝。
雨裡,有人自遠處緩緩走來。
我們奔出門外;裡頭,白虎依照皮皮的示意在整座大宅重劈結界空間,寶兒睡去,其他無關人亦睡去。
在我擁有的記憶裡,譬如,倘若我遇上一個人,不管我之後是否會和這個人發生牽扯,是否相交相知,我都不會想象我與這個人分開之後的再見面會是什麼一個情形。
正如我和阿年兄妹十年,我們時時難得相見,但我從未想象等我們一見的時候將會是什麼情形一樣。
我沒想過我和阿年的這次再相見是什麼樣子,但再怎麼不想,也不會想到是如此情形。
他從雨裡從霧中,一步一步走近!
手撐油紙傘,雨滑落傘沿。
是時空穿梭,還是幻境再現?
我恍若回到十年前的那個雨天,阿年出現在小巷口,停在我眼裡,對我說:“要不要跟我回家?”
今夜今時,他走近,站在廊下臺階的平臺外,停在我眼裡,卻是對我說:“晚上好,我們又見面了。”
我知道了天崩地坍是什麼!
這一個雨夜,我在其後的兩多天對它的記憶,都大部分時候處於渾噩紛亂、混沌模糊中。我只大概從狐貍皮皮他們嗡嗡的勸說撫慰我的許多話裡時有清楚時刻,從而略有記起。
這一夜,阿年他在一聲問候後轉向我們身旁的十夜,靜靜看著她許久,後輕輕說:“還有十日便是你這一世的成年生日了。”
他略頓頓,嗓音更輕,“阿姐。”
這一夜,我在地動天搖的心神震蕩混亂中跌跌撞撞沖下臺階朝阿年跑去,喉嚨裡吞刀滾割啞聲擠出:“阿……年……”
我卻看到了他的眼神驀地一沉,抬手一掌將我劈出幾丈外,重重撞上花園子裡石頭堆砌的一座假山。山崩石碎,我口吐鮮血,傷筋斷骨;
皮皮的長鞭淩厲破空而去,白虎呼嘯震天;我在小天沖我奔來的身影裡,視線天旋地轉地晃蕩迷離,我看見白虎被彈出去,阿年在和皮皮交戰的一片的銀光裡很快消失無蹤……
他恍若真只是我夢裡的一場幻境,來去無聲消散無影。
雨水將我由裡到外澆了個通體透,寒冷滲脾入骨。我感覺到一隻手撫在我額上,是狐貍,隨之我便沉沉迷迷弟合上了眼。
我曉得我發起了高燒來,燒得本渾噩的腦子越加六神不清,昏昏智聵。
隱約記得上一回發燒是民國和狐貍大戰宴大帥後……
我怕冷,怕痛,怕發燒,經受這些是很難受的事。我與人世的普通人也無多大區別,我也不喜歡生病。
可這一回我卻希望燒得更厲害些,更厲害得才好,把我的腦子燒壞,好等我醒來時知道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而只是我燒壞腦子的幻覺而已。
很奇怪,我知道自己神志昏迷,昏昏沉沉裡全是光影繚亂、人影紛沓,我卻猶如大夢初醒,清楚地感受著身心的劇痛,一遍一遍地記憶回放當晚發生的事,而這每一件細節又在這種回放裡一次比一次更具實形完整。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天快亮的時候,因我看見從視窗照射進來的晨曦光芒,我在一片火燒騰騰的熱潮折騰裡終於睡過去。
這一睡,睡了一天一夜,睡出真真的大夢初醒,靈臺清明。
記憶的匣子在睡夢裡沖破,前事紛沓湧來,那是比我遇見皮皮和小天的前世時還要久遠許多的年代。
我早在那時便遇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