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碧虛郎,從不是能嚥下啞巴虧的人。
既然賴葉人盯著乘風人,那鐘長野勢必要先行一步。
碧虛郎此行,遵循的唯一,就是這個“報”字,報恩,報仇。
淡淡的弦月,從東山升至當空。
熹月溜出營棚,在篝火旁,開啟了信封。
陌生的字跡,卻覺得不是初遇。
“翩翩吾女……”熹月的指尖觸控在墨痕上,覺得那墨是暖的。
“翩翩吾女:
見字如面。
得之吾女平安長成,為母之喜樂難以言表。
昔年為母離去,夜夜望月思念,愧疚至髓,不敢言勸寬恕。
年久事雜,或難一一述之,然天翊、修能在汝身側,真相終會大白。
大關將至,而後天地命運將回歸正途,屆時我母女二人,或可促膝長談。
平氏瑞如書於風中燈下”
短短的四句話,歡喜、沉著、愧疚、期盼……多少情愫?
熹月的目光落在落款的“平氏瑞如”上,父親的姓和母親的名,陌生,又牽掛。
見到了這些娟麗的小楷,熹月渴望見到母親的心意,第一次那麼強烈。
她曾勸說琅歌,可自己呢?
生父閬風六士、乘風盟之首平陽先生,生母無終大神女瑞如,養父一代名將南岸,養母出身書香名門。她是平靖,是南熹月,這些人的女兒,有資格退縮嗎?
熹月捫心,自嘆沒有。
垂下的手,觸到了寒冷的神臂弩。
羅驍和沐澤的武器,曉行雲的授以技藝,身為珝歌的先生,熹月回頭望向營帳,更加堅決。
忽然,熹月發現,信箋的底下,還附有一張紙。
兩行小字,意思清晰明確。
熹月險些驚撥出聲。
她仰著頭,望向漫天星鬥,星輝若河,璀璨斑斕,緩緩流淌在天際,彷彿星與星的碰撞,會發出清越的脆聲,就像那宮廷的編鐘,回蕩在空曠的大堂之中。
信中的這句話,不是建議,而是命令。這是一道不論她是什麼身份,出於什麼目的,都不可能情願去做,但又無力反駁的命令。
很多事情,在這一瞬間,連成了線,恍然大悟。
可是,痛徹心扉。
忍住了淚水,熹月想抬起手,僵硬的手臂,骨頭發出艱難的聲音。
那張字條,輕飄飄地飛進了篝火中,瞬間化成了灰燼。
再次站起來的熹月,眼裡的深度,彷彿變了個人。
有了九鎮的經歷,熹月顯得極其小心,而耿介雖說來過一趟,但那次的望尾影實在太驚心動魄,商議之下,決定不要貿然接近,而是在附近探索。
此刻,他們正站在耿介曾經來過的斷崖前,腳下就是那道陡峭的深坑,裡面雲霧繚繞,不可視物,隱約覺得樹木長勢有異。直視前方,遠方屹立著三座巍峨高山,山頂是青灰色的岩石,寸草不生,覆蓋著皚皚白雪。
“那三座山,依次是金鱗、燕脂、重霜[金鱗,燕脂,重霜:唐·李賀《雁門知府行》。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都是常年積雪,也是這方圓數千裡河流之源。”耿介說到。
金鱗山最為壯觀,映著日光,閃爍著奪目的燦白顏色。燕脂山是三山中最為矮小的,且經常被金鱗山阻擋陽光,顯得沉鬱黯淡,亦是愈發沉重。重霜山與金鱗、燕脂保持了些許距離,重霜山看上去最不起眼,既不耀眼,也不黯淡,平平常常的樣子,卻具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威嚴,叫人望而卻步。
熹月的視線從三座雪山收回,俯瞰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