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熹月明白玄淵和碧虛郎的區別了。兩個令人心生寒意的人,其實是完全不同的。碧虛郎的陰寒是對所有人的,那是接近於張狂的自信,不容任何質疑。雖說他有自己的法則,但不能確切地說他站在哪一方,亦正亦邪更像他。但是玄淵身上的冷漠不同,這種漠視是對整個世界的疏離,屬於一種強烈的戒備心理,他的寒,是對敵人的,在與玄淵相處久了,熟悉他了解他了,就不覺得他冷漠了。
熹月不知道自己的感覺變化,是不是來自於對身世的已知,現在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多多少少,向他彌補點什麼。
“熹月?”玄淵收勢,垂下手臂,側著身看她。
“打擾你了?”
“沒有,只是活動活動身子。”玄淵保持著姿勢,“有事嗎?”
“竹河去明玕了,那兩個人太吵鬧,我出來散散步,尋個清淨。”熹月走過來,“可以嗎?”
“當然。”
熹月抬手示意:“你繼續,我不說話。”
玄淵預設,轉身繼續練拳。
玄淵的衣服很薄,微風裡,輕輕飄起飄落,雨水打濕了他的薄衫,肩膀和手臂處能隱約看到他肌肉的輪廓。他的腳步輕盈,不會擾動此時此刻任何生靈的睡眠。無聲來去,這是玄淵一貫的風格。
月光映在他身上,熹月忽然覺得,總有一天,玄淵會離開,向蒲公英一樣,飄散在風裡,抓不住一點痕跡。
白衣與月色相得益彰,難怪這是個能給亭子命名為夜光的人。他從來不是一攤深不可測的死水,他是隱藏在水底的、那道能穿透一切黑暗的光。
玄淵再次收手:“怎麼了?”
熹月回過神來,連忙否認:“沒有。”
“沒有什麼?”玄淵走過來,坐在熹月身邊。
“忽然覺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樣。”熹月用手捋順著頭發,藉此擋住自己勉強的笑,“錯覺吧。”
“大概是衣服?”玄淵低頭看看自己的袖子。
“你生氣了?”
玄淵扭頭:“為什麼?”
“嗯,羅大哥和琅歌玩鬧,打翻了水盆,然後弄濕了你身上還有你的包袱,你只好向竹河借衣裳。”熹月慢吞吞地說道。
想到琅歌慌張的小表情,以及羅驍迅速拿出自己臭烘烘的衣服的樣子,玄淵忍俊不禁,他的眸子瞬間亮了一下,低頭說:“我沒氣,其實他們倆挺有趣的。”
玄淵的神色很放鬆,這潛移默化地使熹月也輕松不少。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是男孩兒,會怎麼樣。”熹月道。
玄淵側臉,問:“怎麼忽然想這個?”
“……就是忽然想到的,”熹月不敢提起耿介,但是她相信如果沒有發生意外,玄淵會是耿介,或者會成為比耿介更優秀的將領。
“那你的答案呢。”玄淵並未在意熹月的理由。
熹月向玄淵講述了很多瑣碎的家事,更多地提到了南岸夫婦的生活,他們的希望,也說了自己是男子的設想,玄淵一直沒有打斷她,垂著眼眸,靜靜傾聽著,傾聽著。
熹月的描述很詳實,如同她曾經看到過這樣的畫面。她確實見過生活在南家的男兒如何成長,但那個人,終究不是玄淵。
這是一場幻覺般的場景,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那麼玄淵原本的日子,應該就是這樣的。他可以選擇如同耿介,金戈鐵馬、馳騁沙場,他也可以像熹月一般,不與世爭,穩穩妥妥,遺世獨立,慢慢長成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享受本來的閑逸人生。可是,他同時失去了這兩個選擇的權力,他的命運被生生扭曲,甚至可以說,他作為犧牲品,承擔了一切責任。
“怎麼不說了?”耳邊的聲音消失了,玄淵側目。
熹月把頭埋在臂彎裡:“已經是不可能的了,說這些也沒用。”
過了好一會兒,玄淵低聲道:“知道了,就足夠了,也沒有遺憾了。”
熹月心裡一動,確定答案一般地輕聲問:“玄淵?”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