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時,他家裡也算是個書香門第,所以給了他極高的品味與才學,當然,他的名字也不是柳自如,而是古板又晦澀的正經文字。在他八九歲時,家道中落,又熬過了幾年,父親決定歸鄉,可柳自如心氣高傲,偏就不喜歡回鄉務農,於是途中獨自逃跑了。
幾經輾轉,柳自如來到姑蘇,憑藉著小聰明,遊走於茶館戲樓、碼頭巷道,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腳夫乞丐,到處都混了個好人緣,更是靠著三寸不爛之舌,以及過於靈巧的手腳,饒些銅板過日子。自然,他不甘於遊走市井。待他長成,他更加大膽,自號雅賊。他給自己編了個琴師的身份,在琴館演奏,演奏時順便察言觀色,尋覓下手物件,或偷或騙,只有他不想要的,沒有他討不來的。
然而,久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柳自如,到底也栽了一次,也只栽了那麼一次。
那是個中年人,聽口音來自西北關外,似乎是來會友的,衣著相貌皆是不凡,在琴館他一眼就相中了。
此人耳力超常,柳自如就琢磨著,行騙沒什麼意思了,但若能從他手裡偷得什麼,豈不快哉。後來,他就瞄上那人手裡的長簫了。
於是乎,他精心謀劃後,開始付諸行動。
此人似乎來頭不小,身邊人不多,但看得出都是高手。
柳自如自稱雅賊,我在暗處你在明處那沒問題,但當面鑼對面鼓地交手,他就不行了。緣此,柳自如格外謹慎。
後半夜,人睡得最熟的時候,柳自如溜進了那人的客棧,自然,他不是無備而來。
他爬在屋頂上,順著走廊的視窗,往裡丟了一隻耗子。不出片刻,就有個人走出來了,見是耗子走動出聲,便回去了。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柳自如又丟了一隻,那人又出來檢視,如是者三,裡面傳來等了說話聲。
“又是耗子?”
“嗯,”沒好氣的聲音,“這家客棧怎麼回事啊?唉,擾了我的好夢!”
當柳自如再往裡面丟石子的時候,也沒人出來檢視了。
這就是柳自如的投石問路。
見裡面的人消除疑慮了,柳自如就鑽了進來,這客房的門,他提前動過手腳,有一塊板子可以開啟,柳自如順利地溜進屋裡,那中年人果然正在熟睡,但是,當柳自如摸到那把長簫時,中年人的手突然抓起長簫,手腕稍微用力,柳自如便被那長簫打飛在地。
“你說的那個人,是讓前輩吧。”熹月道。
柳自如羞澀一笑,撓撓頭發:“不錯。”
“所以,你才會對竹河出手相助。”
“對,投桃報李。他們家的人,都用不著自報姓氏。”
熹月:“現在,你已經不只是聰明,而是睿智了。”
“是他跟我說,說可以不做英雄,但可以做一個平凡的善人。”柳自如緩緩道。
“你聽了?”
柳自如摸摸如瀑長發:“他來拜訪的朋友,正是鐘老莊主,說實話,我一個街頭混混,是惹不起他們的。”
“他原諒你了?”
“沒那麼簡單,他把我送進山裡面的道觀,告訴我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出來。”柳自如把玩著竹葉。
熹月咋舌:“那你就乖乖聽話了?”
“元先生走了,可還有鐘老莊主在啊。”柳自如撇嘴道,“不過,道觀清淨,耳邊安靜下來,倒是舒服得很。我師父是個藥師,整日研究丹藥,我那點兒醫術就是這麼學的。我本以為我的命不該是農夫,但,也不該是那副模樣。我並不喜歡紮在人群裡混日子,以前我都沒發現這一點。”
“那,柳畔的生活如何?”
柳自如雙手枕在腦後,往後一靠:“美極了。”
熹月羨慕道:“我也很希望過上柳畔的那種生活,不過嘛,我沒有資格逍遙。”
“你指玄淵?”
“是,曾經不是為他……”熹月使勁搖搖頭,“現在,是因為他,至少是我不能回頭的原因。原本,做這些的就應該是我。”
柳自如收齊臉上的痞笑,正色說道:“我不曾偷過別人的命運,不是因為我的本領不夠,而是因為,命運這種東西本身就不是能被偷走的。不過,如果你堅持認為你與玄淵互換命運那也無妨。我是意思是,既然到你手上了,那就是你的,好好經營便是。”
熹月沒回答。
忽然,一陣風吹來幾片橢圓形的葉子,這裡是竹林,不知是何處的樹。柳自如拾起來,眯眼敲著邊緣的黃色,遞給熹月:“你瞧,只一葉,便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