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姣好,弦月墜,疏星微。空蕩蕩的石板甬路,晚晴提著燈籠,留下很長的影子。
“母親,母親和幾位姨娘親密,她們喜歡結伴出門,一走大半個月也是正常的,而父親忙於生意,所以,我在記憶裡,是看著哥哥的背影長大的。”晚晴忽然說起話來。
熹月猜到,這樣家庭的姑娘,姐妹雖多,但往往難說這樣的話,對自己這個不是很熟悉的人,反倒無妨了。既然瞭解晚晴的處境,熹月也就願意默默地聽著。
晚晴繼續道:“我家姐妹多,事情瑣碎,哥哥卻一直很溫柔,能把每個人都兼顧到,從來沒有過不耐煩,父親有走鏢的任務交給他,他也是任勞任怨。看他那幅樣子,其實他是很細膩的、很敏銳的,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可是,大概因為他太能體會別人的心,他也很辛苦,卻從來不說。”說到這裡,晚晴抬頭,望望月亮,眼睛裡的光一閃一閃的:“小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快點長大,好幫哥哥的忙,不管是鏢局的事情,還是家裡的事情。”晚晴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因練習鞭子而磨出繭子的手掌。
“我能理解,我家裡也有這樣的一個人,雖然不是我親哥哥,卻是我最信賴的人。”熹月也看向天空,如果耿介還沒睡,大約也能望見同一輪月吧。
“是麼。”
“嗯。”熹月背過手,一步一步地踩著青石板的交接縫隙,“可是啊,這家夥有時候真的不懂我在想什麼。”
晚晴聽了這話,笑了,眼睛像彎彎的月牙。她說:“對啊,我和哥哥最親密,可是他總拿我當小孩子,他現在的心思,都在嫂嫂身上了。”
“或許我不該問,但是,疏桐的身體不好麼?”熹月道。
“沒關系的,這不是秘密,整個豫州城都知道。”晚晴詳細說道,“嫂嫂是豫州知府家的小姐,也是家裡獨女,知書達理,而我家女兒多,便時常有些往來,和哥哥也就相熟了。哥哥有一次走鏢遇險,恰巧被陪母親去龍興寺上香的嫂嫂遇上,嫂嫂替哥哥採藥療傷的時候,不慎從山崖上滑了下去,從此再也不能站起來。第二年春天,哥哥就迎娶嫂嫂進門了,從那以後,哥哥的重心,就放在了嫂嫂身上,比如,他為了嫂嫂的輪椅,拆掉了所有的門檻。”
說到這一句,晚晴流露出了幾分失落,她自己察覺了,又補充道:“嫂嫂生産時,哥哥那麼緊張,我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哥哥,也是第一次發現,哥哥迎娶嫂嫂,並非因為嫂嫂受傷,而是因為,她值得。所以,我挺為哥哥高興的,真的。”
“我冒昧問一句,若你要嫁人,也是希望嫁給像曉公子一樣,能夠疼惜你的人吧?”熹月問道。
晚晴肩膀微微一縮,卻也大膽地點了點頭。
熹月忽然有些擔心,擔心自己的預感會變成事實。不過,像晚晴這樣能夠洞悉自己的感情、又能嚴格把握理智的女子,誰也無法預測她的未來。
而在疏桐把醉成爛泥的曉行雲帶走後,玄淵到底沒有飲下那杯醒酒湯。
畢竟,他已經是個無法陷入迷醉的人了。
晚宴之後,曉行雲暈暈乎乎地跟著玄淵來到他的房間,說了一堆不著邊際的話。
“我沒醉……沒醉!你不知道,我們鏢師,那是有規定的,叫……‘三分三硬’。三分保平安,那要走路帶三分笑,行事帶三分理,不論喜悲只許飲三分酒……三分,醉不了!”說這話時,曉行雲一隻手臂掛在玄淵肩膀上,另一隻手掰著手指,終於理清,堅定地比劃了四個手指頭。
“還有三硬呢?”玄淵引著他的話。
“有!有……”曉行雲接著數,“首先,鏢師要有硬功夫,啊,看我,救過你,沒錯吧!”曉行雲拍拍胸口,又說:“第二,江湖……硬關系。嘿,你,咱們……倆,算是自小認識了吧,你說,夠硬……不夠硬,啊?”
“自小?”玄淵看著曉行雲,那表情分明是在說,你把我看成誰了?
“第……四!”看來曉行雲是真的找不到三了,“官府要有硬靠山。嘿嘿,你弟妹,啊,那可是知府小姐!所有人都這麼說,都這麼說……可是啊,那要不是疏桐,我才不娶呢!我爹,我爹,不願意和官場的人,打交道,我只好以此為藉口,說什麼,啊,知府的人,可以靠山,我爹終於鬆口了,可是,疏桐,疏桐也誤會了……她以為我要的是她的出身,她以為我是為了報她救命之恩,她以為我是愧疚……可是明明都不是啊……就是這些都不存在,我也要娶她的……咯……”曉行雲吐著酒氣。
就在這時候,疏桐的敲門聲響起,玄淵開啟門,看著面色嚴肅的疏桐,只是擺了擺手。
然後,兩個人就看著曉行雲直接歪在軟塌上,睡著了。
飲酒三分,曉行雲是不是真的醉了不要緊,重要的是,有些話,只能藉著酒勁兒說。
對疏桐,對玄淵。
疏桐撫摸著曉行雲的後腦勺,像撫摸孩子一樣,輕輕在他耳畔道:“傻瓜,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時,晚晴帶著僕人來了,疏桐立刻以少奶奶的語氣嚴厲道:“把這人抬回去!”
在出門前,她神色複雜地看了看玄淵。
想到這裡,玄淵不禁微微一笑,在潛意識裡,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體驗一次,曉行雲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