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院的竹林裡,草亭抵擋不住在風的呼嘯,愈發細膩的雨絲飄進亭裡,颯颯竹語,呢喃上古歌謠。
亭下的兩個人,沉默了良久。
終於,唐文先開口了:“你……是南天翊?”
玄淵低垂著眼睛,良久,他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是。”
唐文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當年他算是年長的,但是,他不知道,或許所有存活下來的人都不知道,眼前他正在目睹的事實。
又過了很久,唐文再次發問:“那麼,她,才是……平靖?”
“是。”這一次,玄淵沒有遲疑。
“那,元琅歌,他是讓師兄的孫兒?”
“誰?”玄淵抬起眼睛,一時掩飾不住驚訝。
玄淵的反應更讓唐文吃驚不已:“怎麼,你們一路同行,你卻不知道?”
“您是想告訴我,元昆笑前輩,是讓前輩的兒子?”玄淵思索片刻,喃喃道,“難怪,父親要我去找昆笑前輩,竟然是因為這個,而讓前輩已經不在人世,我終究找不到他了。”
“是平陽讓你找昆笑的?”
“是。”
“你竟然不知道閬風六士的真實身份?”
“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唐文忍不住伸手按在玄淵的肩膀上,聲音顫抖著:“孩子,在我們都離開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玄淵似乎並不希望這位古稀老人再為舊事徒添煩惱,只模糊地說:“一言難盡,當時太混亂了。而且,我只是親眼目睹了結果,那時候我還年幼,關於乘風盟的往事,父親並沒有來得及告訴我細節,這也是我現在正在尋找的東西。”
“你在找原因。”
“是。其實我也知道,我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夠了,但是,果然,我不甘心。”玄淵的眼睛裡,那團沉寂的水,忽然蕩起一層漣漪,“我想要知道究竟是哪裡發生了偏差,我想要知道他們是毀在誰的手裡,我要讓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他的眼神很快又黯淡了下去,“知道的人都已經死了,餘下的人即便知道,也都只是零星的片段……即便不能把真相公佈天下,至少,我自己要明白,整個來龍去脈。”
“所以,這個責任要你來背負?”唐文痛心地問道。
玄淵淡淡苦笑:“我並沒有選擇。”
“那平靖呢,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她真相?”
“合適的時候。”
唐文語塞,他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已經無力再去攪弄風雲了。他希望風平浪靜,卻又不希望那些遺憾和錯誤就此埋沒。他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猶豫,但是,也一直沒有想出個結果。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對於他來說是孫輩的孩子,是他要接替前輩們,把舊事挖出來,把當年的殘破填平,然,這又是何等容易。唐文看著玄淵,看著已經決然把自己的全部、把這一生搭進去的玄淵,想著他“以後不會有人因此煩惱”的話,揪心的疼痛陣陣襲來,深深的疲憊感讓他垮下身子,唐文依靠在軟墊上,良久,沙啞著嗓子問道:“孩子,你怨你的父親嗎?”
玄淵不確定他問的是哪個父親,於是回答:“父親,教授玄淵知識與武功,塑造了今日的我,玄淵感恩。爹爹,他有他的難,就算由天翊自己決定,如今仍舊會是如今。倘若論無辜,她和我沒有差別,既然如此,誰來背負都是一樣的。看到了南府這些年的生活,我也能猜到如果我還在南府,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所以,天翊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聽了這話,唐文沉默許久,半晌,他又想起另一個孩子:“對了,琅歌那孩子知道自己的祖父是讓師兄嗎?”
玄淵搖頭:“他知道的更少,畢竟他還很小。”
唐文無奈地搖頭,又是一陣唏噓。
這一切玄淵看在眼裡,這位鴻儒大師,無論在朝堂還是在江湖,都能做到淡然寬容,四兩撥千斤,然只有在這件事上,他會嘆氣,會緊皺眉頭。
“唐先生,玄淵不會辜負先生期待,不會辜負乘風先輩。”這是玄淵的承諾,而唐文確實需要這樣的承諾。
玄淵的眸子仍舊渾黑無底,但唐文還是在玄淵的眼裡捕捉到了一絲希望,雖然他心疼,但是也深明箭在弦上的道理,他只能問:“孩子,老夫能為你做些什麼?”
“玄淵需要知道,您所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