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大堂正廳裡,一位中年儒士扮相的人,正怒氣沖沖地瞪著對面八仙椅上,翹著腿品茶的年輕人。
年輕人和玄淵年齡相仿,一身鮮亮的正紅色,看衣裳料子便能判斷是富貴人家。他放下茶盞,淡淡笑著,以一副看熱鬧地姿態朝那怒發沖冠的儒士擺手:“唉,何必動這麼大的怒氣呢,這十兩銀子的茶果真不錯呢,你嘗嘗,算我請客。”
忽然,他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玄淵一行人,目光緊緊盯著玄淵,臉上的悠然笑意漸漸收起,面部肌肉也僵硬地板起來。然而這樣的神情一閃便消失了,他“嗖”地站起來,直沖著玄淵走過來。待他停住腳步時,又突然變成了滿臉笑意,他微微俯身,湊近琅歌的臉,撩動著琅歌額前的幾縷碎發,聲音低沉、富有磁性,很歡快地問:“小妹妹頭發很漂亮呀,啊呀,眼睛也是,嘖嘖嘖,跟哥哥一起回家好吧?”
琅歌忍著憤怒打掉他的手,道:“我是男的。”
年輕人一點奇怪也沒有似的,順著話說:“哎呀,真可惜啊,那……你有妹妹嗎?”
雖然場合不合適,羅驍還是“撲哧”笑出了聲。
衣袂翩翩的富家公子,可以說是風流倜儻,也可以說是紈絝子弟。這年輕人個子很高,四肢修長,神采奕奕,在人群裡十分顯眼,紅色衣裳襯得面容愈發白淨,額頭光潔,一雙大眼睛卻跟孩子似的,透著滿滿的機靈,笑起來倒顯得幾分童趣。只是哪有人會把富麗堂皇寫在臉上的,尤其是那一身華麗的紅色衣裳當真叫人看不慣,特別是羅驍,暗暗覺得這人“就像個新嫁娘”。
然而從他走過來的姿態和步伐,玄淵便已經判斷出此人身懷絕技,絕非等閑之輩。既是江湖人,便按照江湖規矩行事,玄淵拱手禮道:“在下玄淵,敢問閣下尊名。”
“玄兄有禮了,在下曉行雲[曉行雲:曉,天明;使人知道清楚。《廣雅》中有言:“曉,慧也,快也,智也。”
行雲: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王維《終南別業》。]。”曉行雲禮尚往來,也端端正正地拱手。
行禮間帶動了衣擺,露出來一塊金色石珮,繁複的金鳳踏火圖騰間,書寫一個“曉”字,猶如熊熊烈火,熹月再一次抬頭看曉行雲,眼裡完全是不敢相信,以至於失聲:“你是火鳳鏢局的……少主人?”
“火鳳鏢局……啊!火鳳!”羅驍一時沒想那麼遠,心裡默默唸叨兩遍才恍然驚醒,這位懶散的公子哥兒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洛陽城火鳳鏢局曉之鳳的獨子。
精巧的暗器之藝和穩妥的行事之風,使曉之鳳的大名響徹天下,就連生活在西域的琅歌都聽說過很多關於這位大俠的傳奇故事,而剛剛調戲自己的人竟然就是他的兒子!
“噓!”曉行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顯然不希望自己的身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曉公子,這是……”玄淵示意他身後那個吹鬍子瞪眼的儒士。
曉行雲又是燦爛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叫我行雲便是。實不相瞞,剛剛那位大叔喝多了,非說我掉包了他的什麼字,哎呀,就是不肯讓我走嘛。”
曉行雲笑得十分可愛,加上一對招風耳,活脫像個小猴兒似的。孩童般的外貌和深不可測的實力,倒還真應了那句“真人不露相”。
玄淵便走到那儒士面前,禮道:“在下雖不才,但願一探究竟。”
折騰了一個中午,那儒士酒醉是解了,卻也是疲憊不堪,聽到有人來解圍,臉上顯露出幾分希望,連忙將來龍去脈訴說了一遍。
曉行雲不耐煩地撲稜撲稜耳朵,顯然是聽了數遍。
說來說去,也只道出了剛剛頑老早就探聽出的內容,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
“敝人自知《周關錄》的價值,一路上守口如瓶,從未透露半個字,怎麼剛剛說出來,就被掉包了呢?當時只有他!一定是他!”儒士說著話,便是聲淚俱下。
“據我所知,《周關錄》早已遺失多年,不知仁兄是怎麼得到的?”玄淵問道。
儒士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敝人姓陳,路過一鄉間書坊時,偶遇見到了這篇文字,敝人不才,卻是十分崇拜適真居士,相信這就是適真居士真跡,便想著全天下恐怕只有唐老先生方能解讀,這才跋涉千裡來到青州,一路上連包袱都不曾開啟過,生怕損壞,然不料被這人偷盜……唉,敝人實在是愧對先賢吶。”
“嗨,說了半天,是真是假都不確定呢,這麼神乎,難怪官府不管。”羅驍揉揉肩膀,坐在一邊,自己斟了一壺“十兩銀子的茶”。
曉行雲看著羅驍,大約是覺得此人粗莽卻有趣,又笑起來。
“你!你這後生,竟然還笑得出口!”陳儒士氣得哆嗦。
玄淵請陳儒士坐下,問:“既然如此,那幅掉包的白卷,能否給在下一觀?”
“好的,好的。”陳儒士說著,便把一幅卷軸交給了玄淵。
卷軸掂量在手裡,它的分量便已經引起了玄淵的注意。普通的宣紙,甚至是上等的布帛,不論裝幀多好,都不該會如此分量。思量著,玄淵手一揚,便將卷軸攤開,鋪在八仙桌上,桌子不夠長,卷軸垂下一截。
“熹月,你怎樣想?”玄淵問道。
熹月走上前,小心地觸控紙張,發現這紙料遠勝於自己手中的神秘地圖,於是皺眉道:“這樣的紙張和裝幀,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果是剛剛知道先生持有《周關錄》,哪裡會有充足的時間去準備如此完備的贗品,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若有時間準備,他又何必不寫上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