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宜走到正房門前,整了整袍子,恭恭敬敬的沖裡面深施一禮,說道:“弟子陸宜,求見師父。”
房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適之啊,進來吧。”
室內擺設簡樸,收拾的十分幹淨,當中掛著一塊匾額,上書“伏藏”二字,字跡拙樸,頗有古意。正中條案下左手邊椅子上坐著一位老者,瘦骨嶙峋,須發皆白,滿臉皺紋,顯得老態龍鐘,但雙眼顧盼之間,依舊清亮深邃。
陸宜雙膝跪倒,恭聲道:“師父安好,弟子不孝,少來探望,請師父恕罪。”
白發老者嗯了一聲,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起來吧,坐下敘話。”
陸宜起身坐下,那老者淡淡道:“為師看你心緒不寧,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陸宜答道:“方才見了一位十餘年前的故友,說了些舊事,故而心神動蕩。”
老者雙目一閃,道:“不止提及舊事這麼簡單吧?你眼神飄忽,動靜間氣血微滯,分明受了不小的刺激,修習武道最忌諱感念外物,適之連這都忘了麼?”老者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敲在陸宜的心上。
陸宜急忙站起來躬身道:“師父教訓的是,弟子知錯。”
白須老者擺擺手道:“罷了,你這位故友想必是當年謀反一案的遺孤,甘冒奇險邀你相見,可是有事相求?”
這老者未蔔先知,僅憑察言觀色便猜出陸宜所見之人,眼力之強令人驚嘆。
陸宜卻並不吃驚,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師父,當下便將知味齋之事講了一遍。
老者微微點頭,緩緩道:“蔡家小子算計的倒好,種因得果,天下之事莫不如是,他今日給你種下了因,適之當如何?”
陸宜道:“此因二十多年前便種下了,卻非蔡不違所種,弟子深知當斬去此因,卻不知如何是好,還請師父賜教。”
“適之,若存下斬卻之念,便斬不斷,就依你所想行事便是,要記住‘隨心所欲,行有所止’八字即可。”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老者道:“適之今日來見為師,可是有事?”
陸宜道:“弟子久居帝都,不知天下之大,欲出門遠遊,也好開闊眼界,對修行也有好處。”
老者道:“如此也好,可想好了去處?”
陸宜道:“久聞西北山川雄壯,弟子想去龍川府一趟,現下天氣轉暖,正宜出行,特來辭別師父。”
老者白眉微微一動,手撚長須道:“龍川不比其他地方,時常與大漠部族交戰,適之為何去哪裡?”
陸宜道:“弟子近聞一位莫逆之交離世,其故鄉便在龍川,家中還有老父,弟子想順路去探望一番,不枉我們交往一場。”
老者點點頭,對開門的那老漢道:“宏安,你去打聽打聽近日有沒有去龍川的商隊,好讓適之同行,也方便些。”
那布衣老者姓郭名宏安,是陸宜的師兄,平日沉默寡言,看上去有些木訥,其實連陸宜也不清楚他底細,只知道宗門內的日常雜事都由他來打理。
沒人知道在常安坊這座普通的小院裡住著竟然是天下最神秘的武道宗門天象門之主駱知機。
三天後,至元帝果然下詔,封陸宜為集賢殿大學士,陸宜照例辭而不應,朝廷似乎也習慣了,並不強求。
又過了幾天,郭宏安派人請陸宜來常安坊,告知東市順泰商行的商隊經過龍川,正好隨行,日期定在四月初六。交代完隨行商隊的事項郭宏安便出去了,房中只留下駱知機陸宜師徒兩人。
閑談了幾句,駱知機突然道:“這半年來為師心血來潮,神魂不安,怕是大限將至了。”
陸宜大驚失色:“師父修為通神,身子向來康健,可能是春夏之交,感念天地之變吧。”
駱知機淡然一笑:“為師已逾百歲,二十多年來修為不得寸進,早到油盡燈枯之時,天道如此,非人力可為。”
陸宜知道師父從不戲言,不禁黯然神傷,沉默片刻道:“師父與那位前輩交好,或許他老人家能有方法讓師父躲過這劫難。
“咱們宗門名曰天象,觀天地變化,洞世道精微,我駱知機能活到這把歲數已屬偷天之功,不敢再奪造化,逆天道。”
駱知機的雙眼似乎看穿了房間的牆壁,目光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的某處,淡淡道:“‘他’也未必有此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