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為報恩收留蔡不違雲雲,卻不能盡信。朝廷的官員十之八九都跟世家大族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趙子川多半是蔡不違家族暗中扶植的一方官員。不過此人在蔡家覆亡之極能冒險襄助,知恩圖報,頗有仁義之風,比那些趨利避害,落井下石之輩強了不知多少。
六族謀反一案在朝中向來是一大禁忌,十幾年來從沒人敢提及此案,尤其在帝都,連百姓對此也不敢多做議論。也不知趙子川有何依仗,居然有為蔡家翻案之意。不管如何,趙子川為了蔡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這份膽氣著實令人佩服。
陸宜沉吟道:“現在想來,那案子確有蹊蹺,牽扯之廣,手段之利,大玄歷代未有,朝野這麼多年對此噤口不言,若想查清原委,非但阻礙重重或有性命之險,趙大人和不違兄不可不察。”
蔡不違道:“蔡氏全族蒙難,若不能昭雪沉冤,我蔡不違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枉死的數百族人?不違孤魂野鬼,茍活世上又有何趣味?!”
趙子川將面前酒杯一推,道:“當年姜、蔡、秦、遲、魯、楚六家死了幾千口人,捲入官員數百名,整件案子牽連了上萬人,正如陸先生方才所言,堪稱大玄開國以來第一案。”
“陸先生,這案子裡的古怪你知道,不違知道,我也知道,朝中的王侯大臣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敢說,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上上下下都當做沒發生過一般,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說到這裡趙子川臉色微紅,不知是飲了酒還是別的緣故。
陸宜緩緩道:“朝廷一貫粉飾太平,士林又多阿諛之輩,只知歌功頌德,這種事無關功名富貴,無人敢提也無人願提。”
趙子川微微一笑道:“表面上看的確如此。陸先生不在朝堂,不知其中之微妙,以在下之見,只是時機未到而已。”
陸宜暗道:“這趙子川看來確有依仗,否則單憑他一個小小的吏部侍郎怎敢插手這種禁忌之事?”
蔡不違突然道:“適之兄可知姜家小姐的下落?”
陸宜心微微顫了一下,淡淡道:“姜家勢力不容小覷,再則無憂武道精深,謹言聰明機變,想來應當無礙吧。”
蔡不違搖搖頭,嘆了口氣:“事發突然,姜家在帝都、玉陵兩地都受到重創,幾年前小弟逃往南方時偶遇姜半亭兄,才知道姜小姐已罹難多年了。”
聞聽此言陸宜臉色微變,心突突直跳:她死了!她真的死了!那個英姿勝須眉,巧笑嫣然的姜無憂居然香消玉殞,從此隔世為人,再不得相見......
蔡不違所說的姜氏小姐姜無憂與陸宜相交至厚,姜家捲入謀反案後便杳無音訊,二十年來陸宜一直暗中查探,毫無所獲。今日第一次聽到她的訊息,竟是噩耗。
其實陸宜心中早有兩人遇難的準備,可訊息一旦確實,依然心神激蕩,手竟然有些顫抖,甘冽的美酒也變得又酸又澀,難以下嚥。
“可惜我文不成,武不就,如海的冤屈無法昭雪,可恨啊可恨!”蔡不違憤懣的說道。
趙子川道:“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陸宜沉默了片刻,心緒漸漸平複下來,緩緩道:“不違兄和趙大人想必已調查多年,可有頭緒?”
蔡不違看了看窗外,手指蘸酒,在桌上寫了幾個字,隨即抹掉。
陸宜不動聲色,問道:“有何證據?”
蔡不違並沒有回答,卻道:“前幾日跟人閑話,說起帝都軼事,都道站在西市摘星樓東望,多見‘宅新樹小畫不老’之家。”
趙子川微微一笑:“是極,如今東城多為爆發戶或新晉官員,個個都學著擺起世家的派頭來,穿金戴銀,豪闊奢侈,遠遠的便聞到一股銅臭味,渾沒有半分世家風範,畫虎不成反類犬,為人所笑。”
陸宜道:“朝廷這些年新晉不少官員,趙大人似乎也在其列吧?”
趙子川連連擺手:“在下可不敢和那些朝廷大員相比,我家院子也種不下幾棵樹,小的緊。”
蔡不違道:“適之,你道朝廷此舉何意?”陸宜也不答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大玄天下雖然姓姬,多年來朝政其實由世家門閥把持,這些世家門閥根深葉茂,即使英明神武如姬鼎,也難以撼動。”蔡不違直呼興武帝之名,言語中頗有譏諷之意,甚是不敬。
興武帝殯天不過十餘年,這些也並非隱秘之事,當時上下官員多為大族扶持,興武帝頗為不滿,晚年變法革新,廢相設閣,只存中樞,意在削弱門閥勢力,為姬家的江山消除一大隱患。
世家門閥底蘊深厚,有的甚至從大周朝時就存在,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暗地聯合起來,一時間官員陽奉陰違,政令不出帝都。
興武帝震怒,誅殺了不少官員,可換上來大多還是門閥扶持的人,當時就連軍中大佬和門閥也是糾纏不清,令興武帝很是忌憚,只得作罷。
雖然變法半途而廢,但經此一戰,幾大世家也是大傷元氣。
過了沒幾年,突然爆發了六族謀反案,一夜之間帝都四大世家十二大族被滅了幾近半數,從此門閥大族愈發的收斂了,到了本朝勢力已遠不如從前。
“適之兄請想,這個案子獲益最大的是誰?”蔡不違道。
這番推測全在陸宜意料之中,坊間多有類似傳言,並無新意。皺了皺眉頭說道:“這番推測倒也不無道理,可既然是興武皇帝一手謀劃,不違為何以為是他們所為?”
蔡不違道:“適之兄,當年能影響朝政的大族不過是那幾家,包括姜、蔡在內的六家只是富貴而非權貴,滅了六族除了能收刮些錢財外對姬鼎沒有更多的好處,而對於其他人卻不一樣了……”
陸宜淡淡道:“不違兄萬不可妄自猜度。”
趙子川察言觀色,插口道:“今日二位故友相逢,就別再提這煩心事了,不如多飲幾杯,共謀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