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廝若是不說話,會不會被人當啞巴賣掉?於艮臉上的笑意更濃,佩服得緊了,“呵呵,先生淵博,先生謬贊!”
“上師是阿布卡赫赫?”老者卻是冷不丁地問道。看來,他很清楚這個詞在邊陲野人當中的意義。
“請問老丈貴姓?”於艮又端起了酒碗。
“呵呵,敝姓蕭,這是不肖孫移敵蹇。”老者貌似也在調整對待於艮的態度。可能意識到了萍水相逢之人,問題好像略多了一點?雖然肚子裡的疑問,卻是越問越多。
移敵蹇?大概是個契丹人的名字,於艮並不知曉,但還是抱拳久仰了一下。移敵蹇亦抱拳回應。這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給於艮的感覺還不錯。
契丹人姓蕭,就有太多含義。契丹貴族只有“耶律”和“蕭”兩個姓氏。
相傳耶律阿保機羨慕蕭何輔助劉邦的典故,給兩個得力部族賜姓蕭氏。“耶律”與“蕭”世為婚姻,契丹王後,全部姓蕭,比如舉世聞名的蕭燕燕。換言之,蕭姓是大遼的後族,多有位高權重者。
“敝姓李,得遇餘上師,實是三生有幸!”中年文士也適時地端起酒碗,就怕別人把他忘了。其實蕭老者沒有替他介紹,也說明瞭一些問題。
蕭老者貌似不喜多飲,剛才幹掉一碗已經很給面子了。移敵蹇也跟著李文士端起了酒碗,“上師請了!”
“請!”於艮舉碗一飲而盡。
移敵蹇也是一口喝幹,契丹人喝酒本來就比較爽快,當然不肯落於人後。豈不知這烈酒“醉倒驢”,對於艮來說,實在是寡淡。
李文士雖然有點費勁,但也努力地幹掉了。平生得遇知己嘛,痛快!
“阿布卡赫赫是弟子們隨口喊的,蕭翁無須當真。”於艮還是提起了這個話題。
於艮早先推測,阿布卡赫赫是創世神,最高神諸如此類的含義。在東北邊鄙土著當中,阿布卡赫赫有著無上的影響力。蕭老者既然對此上心,就不如大大方方地說開——被人惦記著是可怕的。
“哦?這些都是上師的弟子?”蕭老者果然很感興趣,問得倒是很隨意。十多個孩子服飾相同,頭發不及寸,也是一景。頭發其實是塵緣,剪掉煩惱絲嘛!
“於某乃是閑雲野鶴,多年浪跡天涯,居無定所。時時普度眾生,處處勸課農桑。凡有人追隨,擇其賢者而教之,不亦樂乎?”於艮本來就與此間不同,倒也無須矯飾。自帶幾分超凡脫俗。
蕭老者微微點頭,貌似認可。
李文士卻是耐不住寂寞,屈指擊空碗而嘆,“《左傳》有雲,‘周禮盡在魯矣。’今日得見餘上師,方知古人誠不我欺。千年禮樂歸東魯,萬古衣冠拜素王。夫子弟子三千,聖賢七十。餘上師可謂見賢思齊。”
這一段話,邏輯上就有些混亂,許是喝酒太猛之故。沃淩聽得不太明白,但能聽出來這是贊美師父的,對李文士的好感度陡升。
“上師為何要勸課農桑?”蕭老者就能抓住要點。
“蕭翁想必知道,此時我大遼之東北邊陲,勢如累卵,岌岌乎殆哉?”於艮開啟了忽悠模式,從不怕大言炎炎。
“內憂外患,豈止邊陲。上師有何見教?”蕭老者點頭同意,臉上憂色一現即逝。
“不敢。於某率弟子赴榷場換購農具,見一張熊皮僅得一隻犁頭。豈不知熊皮之難得,邊民多有為此搏命者。一則說,榷場之盤剝過甚。二則說,今上不知犁頭之意義。”於艮嘆息一聲,上憂其國,下憂其民,我心慈悲。對榷場則言之鑿鑿,對今上雖有不敬,卻是輕描淡寫,為尊者諱。
“犁頭有何意義?”李文士發問。這位對文史典籍太過精通,對國計民生就不太熟。
實際上於艮和蕭老者之間的機鋒,李文士完全不得要領。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場喝酒嘮嗑,即席賦詩一首最好,可惜才思還在腦袋外面溜達。
“今遼宋兄弟相稱,和平百年,宋益富,遼日窘。明眼人謂之,宋以農立國,遼以牧立國。其實上述仍是表面文章。農民內向,囿於土地,安心自足,不戰則富。牧民外向,遊走四方,自用不足。遇戰則強,無戰則日蹙。或言之,大遼之害,始於澶淵。”於艮侃侃而談,有種高踞天上俯瞰人家的氣度。
蕭老者顯然從未聽過此番言論。細細思量,卻也不是沒有道理。澶淵之盟,宋歲貢遼三十萬兩匹,還把大遼給害了?
有一點卻是肯定,百年來,契丹貴族日益驕奢淫逸,兵驕將惰,文恬武嬉。還真是與不戰有關。
於艮點到為止,輕巧地轉了話頭。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於某買犁頭,是為讓邊民吃飽。吃飽之後,乃得大遼邊陲靖平。”於艮一副悲天憫人的語氣,農村真窮,農民真苦,農業真危險……
“就這麼簡單?”移敵蹇忍不住插話,顯然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卻始終未得其解。
“然也!《漢書·食貨志》雲,無農不穩!”李文士終於插上了話,好心替於艮作答。
“呵呵,肉食者謀之。於某不過閑雲野鶴,以遊走四方為樂,到此處還不足兩月。待邊民種了水稻,於某又將雲遊。”於艮對移敵蹇略笑——乃翁是肉食者。
“語出《左傳·莊公十年》,曹劌論戰……”李文士興奮地拍著桌子。
呃,於艮都有點喜歡這廝了,活得多麼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