婊.子,就是江叔叔該打的物件。
江叔叔。江大海。清水鎮出了名的落魄畫家。
季源洲至今都覺得唏噓——當時的馮晚父母迂腐到,覺得女孩子失去了貞潔,就可怕至極。平日看著老實巴交的落魄畫家,喝醉了酒強.奸了馮晚,他們竟逼著馮晚生下孩子,嫁了過去。
然後,馮燈出生了。
馮晚的大學錄取證書,聽說早就在她被五花大綁送到江家之前,就被扔掉了——女孩子念什麼書,嫁人生孩子才是硬道理。
似乎在二十多年前的清水鎮,這是一條金科玉律,普世真理。人人都是衛道者。
季源洲收起腦海中的思慮,沉默地看著馮燈。
馮燈在回答林之文剛剛的問題:“知道的。我那時候六歲,早就已經記事了。我記得那個時候,江大海的畫總是賣不出去,我媽媽偷偷畫的畫卻總是被他摔碎。我還記得,每次江大海工作不順,抄起酒瓶就會砸過來。媽媽難過的時候,總是抱著我,她說,有一天她會找到機會離開這裡,然後畫畫養活我,做模特養活我。她說,很快,很快。”
“我那時候很小,以為媽媽說的就會實現。可是林叔叔,你知道不會的,對不對?清水鎮只有一個港口通向外面,出口的船隻上的人全是小鎮居民。馮晚這個名字因為美麗,因為與眾不同,所以有各種難聽的謠言覆蓋。再說了,沒有一個清水鎮的女人,可以逃走。大家都覺得女人出嫁從夫。他們不會給機會讓她逃跑,因為逃走是世風日下,是道德敗壞。林叔叔,你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對吧。因為知道,所以拯救。”
林之文很輕地嗯了聲。
前方已經能看到低矮的房屋以及那棵已經長得很大的松樹了。“馮燈,說起來,我還是因為那棵松樹認識的你和你媽媽。”
“我記得。”馮燈不禁莞爾,“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很怕狗。那些小孩子總是故意來欺負我,還放狗咬我。我爬到樹上,摔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身上受了很重的傷。”
“但我也拿石塊砸那些孩子了,他們嚇傻了,被我砸中很多個人。我沒有吃虧。”
“你啊。”林之文搖搖頭:“馮晚那時候嚇死了,還好江大海出去跟人談賣畫的事,她找到了我,我才能救好你。”
馮燈:“你是我跟我媽媽的大恩人。救過我的命,救過我媽的人生。到了。”講到這一句,馮燈停下腳步。
老房子早已經坍塌了,本就是年久失修的玩意,經過歲月的折磨,如今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
只是大門前那幾棵叫不出名字的樹依然鬱郁蔥蔥,護擁著馮晚最無望的年代裡植下的那棵松樹,頑強挺立。
“林醫生,松樹代表不畏嚴寒,生機勃勃。這裡的人換了幾遭。可是你看。頑強在這裡,歲歲年年都來的人,開始是誰,最後還是誰。”
屈膝半跪在地上,馮燈一面講話,一面把籃子裡擺盤的碗拿出來,按照規矩放好。等東西擺放完畢了,林之文從籃子裡拿出來燒的紙錢和元寶都已經泛著黑絲的煙絲。
季源洲席地在那兒磕頭,極為虔誠。結束後,季源洲起身站起,馮燈過來磕頭。
只林之文立在那裡,他雙目緊緊盯著那松樹,宛若那是個老朋友,而他這會兒還是像從前一樣過來聊聊天。
“林叔叔。”馮燈喊他。
林之文走來,一膝一膝地跪地,然後雙手合十,分開,壓在地面上。
一下,
兩下,
三下。
不是不後悔當年沒和你一起離開的。只是,聽說你在曇花島因為救人而喪命,聽說你在島上無憂無慮地創作出了很多的畫作。
聽說你起碼過了一段時間自己的生活。
我就覺得,我這一生,沒什麼好後悔的了。
就是喜歡你,偷偷喜歡了一輩子。
“好了。”林之文終於站起身來,“馮晚這輩子最嚮往的就是自由的生活,馮燈,你帶了你喜歡的人過來,過上了她嚮往的日子,她一定覺得,當年如何苦心孤詣計劃逃走,都是值得的。”
“我在清水鎮呆了大半輩子,庸庸碌碌,只有最微末的醫術,看著這裡的人腐朽看著他們被外界的文化沖擊,他們交惡、他們耍心眼、他們炫耀、他們難過。江大海後來不知所蹤,他們的那一代都漸漸走了。血液被換了一通,如今的清水鎮漸漸變作一個空鎮。我想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親人,但這裡還有馮晚,還有這棵松樹,她活著的時候沒喜歡過我,我也不要她喜歡這樣一個沒有前途的我。盼著她過她喜歡的日子,盼了一輩子。後半輩子,我想我還要在這裡陪他。”
從前的時間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人腐朽,一生能困住無數的人。
有人畫地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