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放下碗筷的人是簡莉莉。
她把袋裝餐巾紙抽出三張,一人發一張,自己那張直接擦嘴:“我跟你們講,下雨的時候,曇花島比晴天時要好看很多倍。水和天真正地連成了一線。不過我有一個疑問,我跑步的時候看到有人在這麼早的時間點跑去燈塔,是在幹什麼?”
溫熱的白粥從喉口裡順流而下,馮燈滿足地把碗筷放下,也擦了下嘴:“去擦牛眼燈。”
擦燈?
看到簡莉莉眼裡的疑惑,馮燈解釋:“雖然說,花信燈塔已經從以前的救援用途的燈塔變成了現在的觀賞性燈塔,但還是會有守燈人駐紮在這裡,守燈人的生活其實簡單又重複,不過就是每天早上定點去到燈塔上擦牛眼燈。牛眼燈是需要日常清理的,這樣它的光芒才會遠而深邃。”
“附近是不是有別的燈塔?”簡莉莉記得聽周邊的人講到附近的事。
馮燈肯定了這個說法:“聽說,燈塔都不是獨自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幾乎每隔一定海裡數,就會有一座燈塔,一座燈塔發光,後面的燈塔銜接,然後附近的海域就能被照亮,在海中的遊人才能找到歸途。”
一座燈塔發光,後面的燈塔銜接。像燈籠一樣,一個一個點亮,然後變成一條光亮的線,線的這頭是你揚帆起航的未來,線的這頭是你的避風港,你想見的人,愛的人,錯過的人,都在這裡。
簡莉莉的目光挪到馮燈和季源洲的臉上,忽然問馮燈:“那季醫生是你的燈塔嗎?”
季醫生是我的燈塔嗎?馮燈不由自主看向季源洲。她想:是的,季醫生就是她的燈塔。“我說過吧,我小時候皮到被這裡的人打,我母親去世後我不知道未來是怎樣,好像顯得更皮了,因為這樣,大家才會關心我。可是,那時候,曇花島就是有一個小孩,他也沒有爸爸媽媽,但他卻比所有的小孩都厲害。於是有一天我想,我可不可以也變成他一樣的人。”
“我把我的願望告訴那個人的時候,你知道那個人對我說了什麼嗎?”
馮燈把目光落到簡莉莉的臉上。簡莉莉茫然看著她。
就在馮燈準備說出答案的時候,季源洲猜著開腔:“他是不是說,你不可以變成和他一樣的人,但是你可以變成你自己。”
那種光亮無法形容,就這樣在馮燈的眼睛裡産生。她猛地回頭去看季源洲,彷彿從那張臉上一下子看到重疊的另一張面孔。那張面孔比現在這張年輕許多。很多事都變了啊,他說的話竟然從來沒有變過。
“他說你喜歡什麼,我教你。但是你不可以這麼皮了,知道嗎?馮燈就是馮燈,不用變成任何人。”
“然後我點頭了。我告訴他,我喜歡大海。然後七歲的小姑娘變成了今天的海洋系研究生。我在做我喜歡的事,他在或不在,都在指引著我。”
加法裡,七歲加到二十五歲,是十八年。我所有的世界觀都不是他教的,他讓我看世界,沒給我世界的樣子。
我喜歡他。
因為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因為他永遠讓我做馮燈。
從沒有如此強烈的想要記起過往,對於季源洲而言,這是最強烈的一瞬間。原來他失去的不是過去的三年,他失去的是所有關於她成長的痕跡,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討厭這個外來的女孩子,從什麼時候欣喜於她的改變,從什麼時候覺得,如果你也喜歡該有多好。
有些悸動,此生都不會重來的。
·
他們這頓下午茶吃到了晚上,加上中午間接休息時的午飯,晚上九點他們才各自去洗漱。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參加到了九點。
簡莉莉因為感冒未愈,吃過了午飯就去休息了。
於是主會場就只剩下了馮燈和季源洲。
馮燈洗過了碗,雙腿一躺,坐在了客廳裡的躺椅上。
暴雨天氣,整個室內顯得極為悶熱,他們就把客廳吊扇開到了最大檔,哐當哐當,居民房老舊的電風扇確實帶來了一陣涼意,但噪音卻不那麼可愛。
馮燈說:“怎麼樣?要不要跟我一起來分析一下案情。”
她把季源洲失憶的事件調皮地說成案情。好像他們只是偵探,而這這只是一個案件。偵探破案,是職責所需,成了多收點錢,少了就退錢唄。
季源洲喜歡馮燈這種詞義替換:“好啊。馮偵探。”
馮偵探看了季源洲一眼,很大方把自己躺椅分他一點:“來,季偵探,我把腿蜷起來了,這邊空出來的都給你。”
躺椅前空了一大塊,季偵探一屁股坐上去,想了想,又起身:“等一下。”
十幾秒。
季源洲把冰箱裡的西瓜切半,抱了大半個來,並兩個鐵勺:“反正都是案情,那我們邊吃邊說。”
馮燈和季源洲對立而坐,躺椅有點搖搖晃晃——安全又帶著點刺激。
鐵勺下去,馮燈吃掉一大口,然後先嚴肅地問季源洲:“如果說,案件的結果不大理想,你什麼想法。”
頓了下,季源洲沒有回答。
馮燈說:“只要我現在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開心。來這裡前,我很擔心,還擔心得睡不著覺過。但經過莉莉今天的事,我想明白了,我跟她說,所有的雨都會停的。其實我們也是一樣的。”
“這世上,所有的人境遇都不一樣。有的戀人今天相愛隔日翻臉,有的戀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們只要珍惜每時每刻,我們的戀愛就是最漫長的。你放心,萬一你有事,我難過難過,還會繼續過日子,有一天也許愛上另一個人,然後和那個人生個孩子。平凡卻真實地過好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