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既不想下了,那便不下了吧。”明宗皇帝將手中摩挲了半晌的黑棋丟開,凝眉說道:“不如朕與皇後來討論下別的事……”
“陛下想問什麼?”謝皇後笑得溫婉,而言辭間卻又很篤定明宗皇帝意不在討論,而是相問。
這話莫名令得明宗皇帝的情緒浮躁起來,他靜靜凝視著謝皇後的眼,默然片刻才道:“是你讓謝峰來請罪的罷……在他到達北城門時,曹晃早已出城,是以朕本以為他請的是失職之罪,可不想他竟說自己妄調京畿衛阻攔曹晃出城,有違聖意,實在是大逆不道。”
明宗皇帝話至此處,旋即不由哼笑出聲,“這說辭,竟與敬安世子所言不謀而合。”
“謝峰是為陛下著想。”謝皇後深深地看了明宗皇帝一眼,話音頗沉地道:“陛下身邊有這樣的良臣輔佐,應該高興的。昔日汪伶之枉顧陛下囑託,最終令我大梁有所背負,和北魏的關系更是一度陷入焦灼之態——而陛下最初還認為汪伶之是忠君報國之士,可惜……”
可惜用人不當,真是莫大的諷刺。
明宗皇帝不自然地蹙了蹙眉,道:“皇後是在提醒朕,當初讓謝家暗助汪伶之北行販馬的舉動錯了?”他的聲音十分鬱沉,暗藏冷鋒。
謝皇後臉上的笑意終僵滯下來,她搖了搖頭,凝聲輕道:“不,臣妾是想提醒陛下,魏太子曹晃南行所打的旗號是什麼。若不是汪伶之,曹晃又怎會來到臨安?臣妾鬥膽問一句,陛下命謝統領攔住魏太子北歸之路,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朕並非不讓曹晃回到北魏……”明宗皇帝囁嚅了聲,旋即卻是徹底地沉默下來。
他究竟在計較什麼呢?樓修文已將其中關節說得十分清楚,而他也意識到阻攔曹晃北歸之令的荒誕性……明宗皇帝直覺自己心如亂麻,而呼吸也不由得壓抑起來。
曹晃潛至臨安,論其根本南梁皇室脫不了幹系,乃至於在得知汪伶之被太子相脅而死的訊息時,明宗皇帝竟覺十分解氣。無論如何,在北魏脅迫南梁重新修訂宿淮盟約條例的這件事上,樓王兩氏對魏太子意圖的粉碎起了重要作用,而居中不定,既不明確表示支援或是否定的,確是明宗皇帝。
風漸涼,棋漸冷。
謝皇後垂睫不語,只一顆顆地拾起她所下的白子來。
“啪嗒……啪嗒!”
棋子掉落在瓷制的棋罐中,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明宗皇帝的面色一派清冷,而那些原本糾結在心的想法則似乎被這聲響擊落潰散一般……明宗皇帝將謝皇後的手輕握住,終才凝聲問道:“是王青瑤拜託皇後出面的吧?”
“這才是陛下心裡最想問的吧?”謝皇後挑眉一問。
她沒有直接回答是與不是,清冷的眸光轉到明宗皇帝的手上,盡管他的手掌是溫熱的,可謝皇後卻覺得棋子表面所泛出冰冷之感已沿著她的面板表層迅速地朝心口蔓延……
她定定地看向明宗皇帝,一邊試著抽回手,一邊輕道:“陛下還是不知道答案的好,臣妾不忍心您失望。”
“失望?”明宗皇帝倏然輕笑起來,心間愁雲一掃而散,“你覺得朕為何失望呢?”
“自失望於金童玉女的心有靈犀,以及相濡以沫……”謝皇後心下暗應此話,可待她重新看向明宗皇帝的眼,其中流洩而出的鬱懣卻將她所豎的心防屏障徹底地擊碎開來。
“朕的皇後,朕一手扶持的謝氏,立場竟因王氏之女而發生了改變。”明宗皇帝話音幽幽,可面上卻掛著和煦的笑容,謝皇後見狀急欲出聲辯解什麼,卻被他笑言制止:“朕知道,皇後所做的,都是為了相保梁室江山,都是為了朕……”
“不會有別的理由了……皇後什麼都不必解釋。”明宗皇帝終於輕松開謝皇後的手,上身後仰,讓兩人隔開些距離,繼續說道:“但這也是最後一次了……朝中皇子相鬥不休,朕不希望謝家卷進去。皇後就算再怎麼喜歡熙華縣主,也應該適可而止。”
言畢,明宗皇帝徑直起身,作勢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