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說得分明,但蕭沐恆卻不見得願意放手。
梅香匣子也好,白麓書院也罷,蕭沐恆的心意,摻雜的思慮太重太濃,他始終想要借江家之力歸攏士人之心,不然也就不會有顧子淵拜師之舉了,更不會有互結姻親的局面。人心是蕭沐恆權衡的首要,那她呢?
分量如何?真心幾何?
但這些對青瑤都無關緊要。
這般思忖著,青瑤終是凝眉說道:“都有又怎麼樣?他即便窮極所有,也不能憑借師情舊交去左右江家的抉擇。我只願他能盡早放手,免得最後什麼抓不住。”
“常說事情不能兩全,可有的時候,卻往往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青瑤瞳孔裡閃過一抹痛苦的毫芒,親身經歷過一場空情形的她,此時說及這樣的字眼,心下終究不忍。
蕭沐恆,求之數十問,得之兩三事,還不值得你知足麼?
……
日子過得歡快又平靜。
轉眼,蕭瑟的北風襲襲而過,吉昌山野裡的蕨藤便開始黃了,一層層地鋪就而上,滿眼的熱烈鮮活。
這令人記憶深刻的澄黃,透過翻飛四起的馬車簾子,映入了青瑤眼簾。
她要回臨安了。
似遊子歸鄉、魚鳥洄行,青瑤帶著不捨與眷戀,與吉昌的外祖父母一行告別。朦朧的淚眼中,有年邁老人頭發漸白,也有新生命即將哭啼著來到世上。
“今後大概很難再回到吉昌了。”青瑤慢慢放下車簾,用絹子將眼角的淚水抹去,輕聲嘆道。
倚竹聞言,笑著寬慰道:“小姐要是想老夫人和老太爺,盡可讓人捎信過來。快到年關了,小姐難得歸家,需得高興些才好。”
魏嬤嬤也接話道:“小姐已滿十五,這兩年不得歸家已很是說不過去了。年關過後,小姐的及笄禮卻是要在侯府成的,夫人也期盼著這一天呢。
魏嬤嬤面上露出促狹的笑容,口中絮絮地說起臨安的事情來。
青瑤聽得哭笑不得,可念及父親母親,心頭便似有一方活泉流淌著,溫潤而感動。
一路車馬平穩,青瑤偶爾將頭探出,見田地縱橫,曠野四達,心下漸漸開闊起來,偶爾停歇下來,青瑤便會用筆簡單地臨摹些人物風情景象,倒添了些樂趣。
樓修文命人將疾風和照夜牽到一旁,自己則緩身在青瑤身旁的氈子上坐了下來。
青瑤笑著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怎麼,要啟程了麼?”
“不急。”樓修文輕輕一笑,“等你記完。”
青瑤頷首笑了笑,不再說話,筆尖繼續飛動起來。樓修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將視線投向青瑤手中所寫的旁註上來。
“乾和十三年冬,餘自吉昌歸京,途經阮城,見佛窟巍峨,僧侶眾多,香火不絕,嘗以為此間如何富庶,可路間聽聞疾哭之聲,才知民生凋敝,食不裹腹者眾。常言苛政猛於虎,然以奉佛之澤被蒼生,佛披金衣民著草蓆,豈比之苛政更甚幾虎?”
樓修文眸色深了幾分,淡笑道:“你這筆記已並非簡單記述人物風情了,若叫朝中多事的言官看見,怕是會落個妄議朝政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