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顧湛將轉向江元灝的禮行完,江老太爺又繼續說道:“二來,這詩也不是我作的。”
幾位熟識的鴻儒聞言,不由訝異道:“這筆跡如何不是江老先生所作?”
江子安笑著回答道:“原是家裡的小輩摹了我的筆跡去,沒想到她能有這樣的天賦和心力,而此詩也確為她所作。”
眾人眼中浮起一抹驚訝來,顧湛也好奇地問道:“哦?不知是江家的哪個小輩,竟有此間之志,倒讓我等汗顏?”
“王家之女,名喚青瑤,也是我的嫡外孫女。”江子安笑著回答道。
少年眼中不由得閃爍起一抹深邃的笑意來,卻也心生惋惜。這樣的人物,若生為男兒,他樓修文必引為知己,只可惜身為女子,空有一身傲骨,她的志向也只能被局在這四方的宅院裡不得施展。
眾人聞言更是驚愕。
王青瑤素有“臨安才女”之名,他們中許多人倒也聽過。而王青瑤的詩強說酸苦,讓一些士人極度嫌惡,可偏生有些奇怪的是,臨安城中亦有士人將其引為上佳之作爭相傳誦。
也不知從何時起,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便猶如兩股疾風般一直緊緊爭纏著……
而今日得見,王家之女如何當不得才女之名?
這樣的詩又哪裡沾得“強說酸苦”這樣的惡評?
王青瑤心中是滿滿的感動,她定定地看向堂中外祖父的身影,一雙眸子愈發顯得清亮。
她知道,外祖父這是在為她正名!
聽著外間傳來的對王青瑤的贊揚之詞,江代姍的雙目幾乎嫉恨得欲噴出火來,她最見不得王青瑤出風頭的樣子了。
“一首奉承祖父的酸詩罷了,竟也能得名儒品評?祖父這是什麼意思,有必要這麼捧王青瑤嗎?”
不過很快,江代姍心頭的不舒服便因為一道清朗的話音給撫平了去。
“吉昌江家有志節,所以才會不論前方的路如何艱險,都毅然而然地作出這樣的決定。請受君實一拜。”樓修文拱手說道,眾儒生也隨其後跟著一禮。
“大梁有志之士有何止我吉昌江家一門,那些守衛在邊防戰線上的將士,那些心憂國家安危的地方父母,又何嘗不是我大梁的有志之士?”
江元灝接過話頭,口中慷慨激昂地說道:“處于山野,則心憂後人子弟如何撐起大國的脊樑,居於廟堂,則心憂前方黑雲壓城,魏賊擾我邊疆,百姓苦不堪言。”
江元灝緩緩地站起身來,說道:“不遠的將來,在座的諸位也終會選擇這兩條不同的路,吉昌江家選擇的是前者,而吾弟茂彥則選擇是後者。”
陳宇鴻驚覺過來,這才是江老夫人口中所謂的“大事”!
江家突然宣佈開設書院廣收弟子是給世人樹立一個姿態,而藉此事暗指王茂彥的案子純屬捏造才是他們最直接的目的。
以江家聲名對王茂彥斂取軍資的案子施加輿論壓力,並借機縛住一些人的妄動之心……
這就是吉昌江家的力量!
陳宇鴻緊緊地捏住手中的酒杯,面色一片冰寒,暗道:“江老太爺離了朝堂看不清局勢,心裡糊塗也罷了,可姑父為何也隨著江老太爺胡來?”
樓修文側目瞥了一眼陳宇鴻的神色,幽幽地飄出一句話:“做決定的是江家,你陳家既已經決定作壁上觀,又何必在此時牽扯進來?”
陳宇鴻沒有答話,面色一片鐵青……
宴上,江元灝對王茂彥表現出一派極為推崇的神色。只因王茂彥出身臨安世家,卻是大梁有名的儒將,如今走到淮南鎮撫使這般高位,卻是他一點點軍功積攢下來的。
青山樓外,歌舞曾休?王茂彥是臨安城中少數清醒著的幾個人之一。
與陳宇鴻不同,一旁的樓修文卻是聽得心潮澎湃。他看了看身旁的至交好友,不由暗自搖頭,而黑眸深處則漸漸地浮起一股堅定來。
“陳家不願插手這件事,陳宇鴻此次前來亦是為了給江家施壓,便是顧先生,也不過是受了別人的意思前來試探罷了。他們都有自己的顧慮。”
樓修文輕笑了笑,抬起手中的杯盞,聞著清冽的酒香,心道:“可我樓家卻不會有這樣的顧慮,只道該不該相幫。”
不僅他樓修文一人,席間眾多鴻儒子弟亦為王茂彥的遭遇所動容,大抵除了面若冰霜的陳宇鴻以外,便只有神色複雜的顧湛先生對此事不置一詞了。
隔了屏風,王青瑤聽著江元灝口中陳詞慷慨,眸中不由滾燙,只想起現下父親橫遭陷害、身禁大獄,而身旁的江府女眷則各懷心思,青瑤強自忍了淚去。
曾氏的目光則一直悄悄地打量著王青瑤,相比於二房的驚惶,她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江家的確上鈎了,可情況卻與預期的差了八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