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終於寫了她自己的情緒和動作,但只是簡短地寫了,然而寥寥數語,數不盡的苦痛。
餘敞呼吸聲頓住,顫抖地拿起了最後一張:
【大慶十八年十一月初九,我沒有想到他真像夢境的開始那樣成了皇帝,開啟了那扇宮門,穿著同樣的衣服,說著同樣的話,做著同樣的事,一切彷彿是上天故意開的玩笑,我的夢靨在現實中開始了。】
餘敞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他的身上都是他的汗水,整個人像從冷水裡剛出來一樣,潮濕又顫抖著。
一切都有了解釋。
明明紙張很輕,但餘敞卻握得無比難受,隨著一滴又一滴的汗水如淚水一般氤氳在紙面上,餘敞覺得自己也如那紙,要被一點點地溶爛了。
動作快過無比遲鈍的大腦,像是要保護自己一般,餘敞急忙地放開了紙張,駝著背站了起來,寬大的衣袖空空蕩蕩地在空氣中長長地垂著,然後終於開始晃動了起來……
餘敞陰戾地猛然開啟了房門,任由風穿門而入,但再強的風也吹不醒他。
他兀自僵硬地走了三兩步,有宮人下意識地想去攙扶,他卻突然疑神疑鬼地以為宮人要過來進屋,沖著宮人發了一通脾氣,然後像守護他的寶物一樣,他回到了屋內,緊緊地鎖上了房門。
他看著屋內,屋內一片狼藉,紙張也飄得四處都是,餘敞哪裡都敢看,唯獨不敢面對一身華服的昭玉公主。
昭玉公主的身體被血浸泡得幾乎都是紅色,所以即使不看,餘敞也能嗅到昭玉公主衣服上的氣息,那是血的味道,濃烈的腥,劇烈的痛,陌生得讓人抗拒害怕。
餘敞又哭了起來,彷彿是受不了了想繼續用眼淚堵住不該靈敏的鼻子,但有些味道即使聞不到了,大腦也會記住。餘敞再怎麼不肯去嗅,也覺得到處都是血氣。
不可以的,不可以這樣的,如果真相是這樣,那他的恨算什麼?
餘敞縮在角落裡抱住了自己。
如果是這樣,他都是活該被折磨,活該被拋棄,活該被欺騙……
可是這樣的他,為什麼公主即使是報複,也沒多做什麼?
為什麼報複過後不直接殺了他?為什麼要為他調養身體?為什麼要拼死救他?
為什麼兩次都因為他而死?!
就算是他現在沒有做過,但如果昭玉公主不防禦,他一定會都在昭玉公主身上實現一遍的。
他活該啊,千刀萬剮都不為過啊……
餘敞哭了好久,大腦都昏昏沉沉了,才敢跪著爬到昭玉公主面前,也終於敢仔細看著昭玉公主的死狀了,但眼淚就是該死的和他作對,一直擋住他的視線。
但即使再朦朧,他還是準確撫摸上了昭玉公主冰冷的臉龐,幫她閉上了那幹枯的眼睛。
公主的身體不再暖了,不再軟了,還有一些討厭的血塊讓公主的身體變得不再細膩,公主她一定很討厭。
“來人!來人!拿熱水來,拿幹淨的綢緞巾和衣物來……”他嘶啞著喉嚨對外面吼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餘敞顫抖地懺悔著,然後一點一點地擦拭昭玉公主身上的髒汙。
他的動作都是昭玉公主教了無數次的,他自己被擦了那麼多次也知道感覺,所以他一定不會擦傷昭玉公主,所以他一定不會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但他動作要加快一點,他還要清理宮殿呢。
昭玉公主生前不管在何處,總是讓一切幹幹淨淨、井井有條,她一定看不慣自己的環境變成這樣。
不然,現在可以隨便去任何地方的她一定會惱怒地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
然後只留他孤零零地一個人。
餘敞從宮人手裡接過一桶又一桶地熱水,拿過一疊又一疊地幹毛巾,自己一個人徹夜將宮殿擦了幹淨,碎了的東西他都小心地放回原位。
他太累了,也怕補不好,以後得慢慢來。
餘敞將幹淨的昭玉公主放到床上,自己在天亮的時候才打了個地鋪睡下。
地上又冷又孤獨,有一種全世界最渺小可憐的感覺。
為什麼昭玉公主以前要睡在地上呢?
她應該永遠在高高的溫暖的地方,四周都是對她的溫柔關心,所有的人都應該仰慕她擁護她,就像他進宮時初見她的樣子。
如果能重來一遍,他一定寧死也要勸她永遠不要睡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