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突然泛白,宛若雪原中勝雪的白花,遙望著遠方的水成淵,嗟嘆一聲,幽幽說道:“那倒真是很像啊……不過,他要比我幸福,比我幸福多了。”
“那麼,你就要看著他走上跟你一樣的道路嗎?”
落雪唇角勾起一絲淡若無痕的笑,“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會答應幫他。”
“就憑你是夏風寒,那個心如白雪的夏風寒。”
落雪清澈的眸子裡突然有了一絲絲被看穿的慌張,隨即用從容淡定的笑容作掩飾,“是誰讓你來找我?這是那個滿口天意、註定的人做不出來的事。”
木揚苦笑,“你倒是對我師父很瞭解,的確不是我師父,是別人。他告訴我,你一定會幫我的。”
落雪目光倏然悠遠起來,“是嗎?何必特別來見我,既然是命定的,我們自會相逢。”
“與其讓命運左右我們,倒不如讓我們左右命運。我在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但我不想將自己的一生終結在無盡的逃避之中。只要了結了這事,我就可以重生,我還有大好的年華。”
“那麼……我也不逃了,當年我躲進雪山,以為前事也如煙塵散去,沒想到避世多年,那些煙塵已然凝結成雲雨。我種下的因,就讓我來了結吧。不過,你對他們兩個說的,和你現在做的似乎對不起來,你預備怎麼說,你已經成功的勸服我去報仇了?”
“這個……我自有辦法。”木揚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在心中不由得暗暗埋怨落雪的古怪和難纏。
相較於魔宮的奢華,落雪的邪族平凡樸實的倒像是個普通的小村落,寧靜且安詳。絕塵避世居於山中雪谷,也帶有些許淡泊與冷清。在驚訝之餘,陸靜雅更多的是好奇。“我們也要住在這兒嗎?”又略帶迷茫道:“我們究竟是來幹什麼的?”或者是落雪俊雅的相貌,或者是他如雪的風範,或者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眼神,陸靜雅與落雪初次相遇便迅速倒戈。水成淵還有所保留,但見同行的夥伴紛紛向著落雪,他也不好多排斥,只是時時戒備,小心為上。雪谷深處,只剩一座木屋,比旁的要略微大上一些,卻也是樸素至極。門口恭敬地站著一個男子,長發披散著,遮著半張臉,露出來的是剛毅的線條,淩厲如同刀刻,眼睛隨被完全遮住,卻射出逼人的亮光。嘴唇緊緊地抿住,見落雪前來,才微微欠欠身子,“主人。”
或是不諳世故,或是不拘小節,落雪毫無待客之禮,徑自進門坐下。水成淵突然感到放鬆,學他一樣隨性地走進來,隨意的坐下。
落雪無意間瞄到陸靜雅那蜜糖般甜美的笑容,心竟然停滯了一下,耳邊飄著恍若夢境的聲音,“你就像是雪,而我就是雨。你我同是無根之水,落地後,你晶瑩剔透,而我卻汙穢不堪。”落雪心中頓生悲涼,往事如沸水在腦中翻騰,心口卻始終被酸澀充斥,落雪抬頭看水成淵幹淨純潔的臉,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忍見他重蹈覆轍。“天命這東西,你信嗎?”落雪話一出口,耳中卻不斷重放著“天機不可洩露,天意不可違之類”的話。木揚讓他想起了那個滿口天意註定的人,往事也如海浪退後的沙灘般一點一點顯露出來。他恨極那明明可以阻止悲劇發生卻袖手旁觀,待到流水已逝,繁花盡褪,才長籲短嘆,哀命之無奈,用一句“天意”將一切推的幹幹淨淨的人。他永遠記得八年前,他身負重傷,心膽俱裂,倒在雪中,問天叟打他身邊走,只是停下來說道:“鑠金索堅貞,洗玉求明潔。你命不該絕,這是上天對你的一次試煉。”他的血已經凍凝,面板凍成絳紫色,問天叟卻帶著蒼涼嘆息,留他獨自在茫茫雪原,在生死邊緣上徘徊。挑開他傷口的,不只是刀槍劍戟,還有這雪原上凜冽的寒風。那種冷,寒心徹骨;那種痛,如同切膚。
“你,相信嗎?”風從門窗灌了進來,攜著蒼白的雪片片飄落。水成淵覺得冷,卻是因為落雪悽涼的眼神。
“我覺得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雙眸亮如星子,有著初生牛犢不畏虎的少年英氣。“在自己手中……嗎?”落雪喃喃道:“或許是吧!”在水成淵的眼中,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自知命中兇煞尚且無畏無懼,更況是對多舛命途一無所知的水成淵呢?
“落雪,你並非邪惡之人,何不憐惜生靈,放棄中原武林。”
“我憐眾人,何人憐我?我與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的仇比天高,似海深……我如此說,你必定不服,這樣吧,以三十招為限,倘你能勝得了我一招半式,向中原武林宣戰一事便就此作罷。”落雪本就無意中原武林,這麼說無非是想試試水成淵的深淺罷了。
“主人——”
落雪擺擺手,“退下,颺。”
屋後,是一處廣闊平地。水成淵手執水龍劍,臨風而立,颯爽英姿。劍光張揚,墨綠如鬱郁林海。一劍沖天,風動林搖。水成淵面龐被青光映亮,眼中兩道銳光卻比劍光更明亮耀眼。落雪只是輕笑,雙手空空,一派超然物外。劍起,迎風。水成淵人如輕燕,敏捷輕盈,連人帶劍,猛沖而去,似老鷹俯沖。落雪長袖一揮,生生截下,劍氣便如霧氣一般消散。水成淵眼眸愈亮,劍愈靈巧,如浮雲幻化,似流水無形,眨眼間,劍已橫貫至落雪眼前,意猶未盡,其後劍意如滔滔江水,推波助瀾。落雪一個旋身,雪紛紛揚起,阻擋呼嘯而來的劍意。揚手推出一掌,眼前之劍近在咫尺,卻似遠在於天邊,劍路完完全全被掌風鎖住。水成淵將劍往後一撤,跌跌撞撞倒退兩步,步子未站定,跟著就是一招“寒木不凋,春花吐豔”。風掣雷行,若空谷之應聲,似遊形之有影:倒江翻海,直上青雲攬日月,欲傾東海洗乾坤。然而劍勢愈強,落雪愈從容。
雪,又大了些,綿綿如絮。落雪站在另一頭,與茫茫雪色溶於一體,沉靜幽遠,水成淵倒顯得格格不入起來。他並不用心,水成淵深信。只是,任憑劍招如何變化莫測,如何迅猛強勁,始終無法欺近他的身,更別提傷他分毫了。風有些強勢,吹得他早已濡濕的後背一陣陣發涼。三十招未滿,他卻將劍往雪中一插。終於明白,有些事不是想要去做、努力去做就一定會成功的。
“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落雪幽幽嘆道。
“我輸了。”水成淵垂頭喪氣,眼睛裡是灰暗的天空。“今日,我不會再勸你。只是他日相見,明知敵你不過,我卻仍會盡全力阻止你。”
“你資質甚佳,內功也頗為深厚,足見紮實根基。但你閱歷尚淺,又缺乏高深招式,因而敵我不過。我正有幾式劍法,傳之於你,正為適用。”
交淺言深,水成淵有足夠的理由去懷疑落雪是否是圖謀不軌,但這種想法卻一次也沒有佔據他的思想。“傳給我?為何?我一心想要與你為敵啊!”
“我只是不想你同我一樣罷了。”落雪瞄了一眼漸暗的天,“天色已晚,暮風漸起,回屋去吧。”火燒的劈裡啪啦,屋子裡暖意融融。這屋子原是沒有火爐的,落雪雖然什麼也沒說,水成淵還是為他的這份體貼感到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