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掙紮了兩下子,沒能掙脫,姑娘家的氣力,如何與男子相比。於是垂頭喪氣道:“拆就拆,真搞不懂你們這些皇子,怎麼就這麼沒見過世面,連閨閣間的私箋都要探看。”
她妄圖說些怪話來激出他大男子的羞恥心來,可這招兒對於他來說如清風拂面,不起半點波瀾。他不說話,靜靜地盯著她,沉默中有種莫名的壓力。元春是沒法子的,他即便是此刻便將她打發掖庭獄也無不可,只得答應拆信。
掀開那枚精巧的蠟印,將卷作一團的蘭箋緩緩展開。元春的指尖有些發抖,暗暗祈禱著,企盼賈珠沒有那樣稚拙,將大逆不道的話落在紙筆上。慕容綻的呼吸似乎也停頓了,一雙銳利的鳳目緊緊盯著她纖巧靈活的手指。
蘭箋上只有短短三行字,元春迅速一掃,心頭的大石頭“轟”地一聲落地。
元妹安?
前路無常,且自珍重。莫談閑言,勿念家小。
嫂紈及
是大嫂李紈的筆跡,雋秀小巧,透著女子的蕙質蘭心。元春眉頭展了半分,平聲將內容唸了一遍,搖頭道:“臣這大嫂端是囉嗦,我何嘗不知道要珍重身子呢?”又朝慕容綻無奈地一笑,展開蘭箋給他一瞧,“三殿下見笑了,這蘭箋相告本是我們姑嫂間的情趣,素來是由貼身丫鬟這樣傳遞的。只她是個深宅婦人,不知道宮裡私自夾帶是罪,真個兒是無知。三殿下別惱,臣一會子便去尋甄尚宮自罰。”
慕容綻瞥了一眼那信箋上雋秀的簪花小楷,緩緩點頭道:“果然情深義重。”這話也不知道在說誰,他的面色倒也無什麼變化。元春猜測,原本慕容綻便沒存著要抓她個現行兒的心,不過是想借機敲打她罷了。
說起來,這位三皇子朝中的名聲不甚響亮,非但及不上太子,連大皇子亦不如。可如今看來,他身為當今皇後唯一的親生兒子,在宮中的勢力盤根錯節,亦是紮得極深。今上現下還正直鼎盛,幾個皇子便個個兒成長起來,漸漸太子不再是一枝獨秀。不知再過些年,等今上年邁護不住太子時,這朝中到底誰能說了算。
元春有些擔憂,雖說賈府不似夙家,是過了明面兒的□□,可賈赦與賈珍這兩位家主的心思近來卻是愈加昭昭。賈政究竟怎麼想呢?自己在這深宮之中,該怎麼保全自己的同時,也能保全賈府呢?
慕容綻看她不說話,便道:“你的這位大嫂,是禮部侍郎李元茂家的千金罷?”
元春說是。慕容綻便忽而輕笑一聲,“李元茂與夙家的情誼深得很呢。想來你與夙老六的事兒便是李元茂牽的線兒吧?”
說來說去還是打探賈府的立場。元春忽而有些不耐煩,“三殿下這話問的奇怪,臣和夙將軍有什麼事兒?是換了庚帖兒還是下了六書?坊間的傳聞多之又多,殿下一屆天潢貴胄,也學那長舌婦人亂嚼舌根嗎?倒不如也學令弟,說我一句恬不知恥吧?”她一把拉起一旁跪著的抱琴,“要告狀就告狀,要懲罰就懲罰,要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一句廢話沒有。三殿下幾次三番拿我女兒家的清譽說事兒,究竟是想做什麼?”
她本是那種眉不描而翠、唇不點而朱的女子,無需濃妝豔抹,便自有一股子英氣逼人的美豔。那不是來自脂粉氣息的濃烈,而是與生俱來的高傲矜持。她不知自己薄怒時最是迷人,大而晶亮的眼睛閃著咄咄逼人的光,濃黑的長眉在眉心蹙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兒,生動地橫在雪白的臉蛋兒上。
慕容綻忽然覺得自己在宮中閱過千帆美人,卻無一人能及得上此刻的元春。她是活的。是鮮活而生動的,她的靈魂與這宮中所有的人都不一樣,它藏在她恭恭敬敬、守禮到虛偽的外表之下,躍躍欲試地,像第一次見她在馬上馳騁似的想要沖破牢籠。
這是個多麼神秘又奇妙的靈魂啊!三皇子津津有味地想。
聽了她的聲聲質問,他竟然不生氣,反而像沒聽見似的,仍是面如雕塑。元春吃驚地望著他長身而起,高而挺拔的身姿在她狹小的蝸居裡顯得那麼頎長。
“這是玉容膏。”他從廣袖的袖籠中取出一小隻圓缽,放在桌上,“裡頭有五倍子、牛膝、白芷、丹參、白獺髓,裡頭沒毒。”
“啊?”元春有些轉不過彎兒來,“給我這個幹什麼?”
他伸手一指她額前腫得老大的紅包,“有礙觀瞻。”說完也不等她答話兒,只是揹著手,老神在在地出了門兒。
打簾子一出去,卻恰巧對門兒的席春蕾也打了簾子出來。春蕾看見慕容綻一愣,忙行禮問安。慕容綻從一名女史的臥房裡頭出來叫人看見,絲毫不覺得不妥。瞧也不瞧她,只道一聲“免禮”悠然地離開。
席春蕾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但她聽聞元春入宮後受罰,就是與三皇子、七皇子有關,想必他們之間的淵源頗深。只不知道大晌午的,這位三爺上尚宮局來做什麼。她顧不得細想,忙收拾了往司薄的屋子裡去。聽聞元春一早兒替她辦差路上沖撞了司薄,她只覺得愧疚,也不知道司薄大人如何了。
慕容綻走了,元春盯著桌上精緻的琺琅圓缽發愣。這是怎麼個意思?嫌她醜,就連臉上的紅腫也有礙觀瞻,讓她美美容?發脾氣的女孩子當真那麼醜嗎?她撫了撫嬌嫩雪白的臉蛋兒,擔憂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1.屈原《離騷》。
2.晏殊《蝶戀花》。
懶得解釋了啊,你們都是熱愛文學的好青年,這兩句這麼有名又直白一定都知道啥意思哈?
艾瑪小三爺太傲嬌受了,感覺元春像個攻。。啥攻呢?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