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只是低著頭不說話,一張俏臉燒得通紅。徐媽媽見她如此,以為是羞愧至極了,便也不再多說,只囑咐了抱琴好生伺候著,便下去了。
抱琴替元春掖了被角,便去拉簾子,卻被元春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來扯住衣角。她知道元春有話要說,便屏退了其他丫鬟,扶著元春起來,在她身後墊上兩只厚厚的靠墊兒,自己坐在腳凳上,“究竟怎麼了,現下沒人了,姑娘暢快說罷。”
“老爺知道了。”元春的聲音像在囈語,“老爺都知道了,這事若是鬧大了,是要滿門抄斬的大罪。”
抱琴嚇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姑娘說什麼呢?不要命了?”
她怔怔收回目光來,定定看著抱琴,眼裡包著一汪淚,差一點兒就得奪眶而出:“你記得我上次與你說過,在淩禦場的樹林裡與我賽馬的那兩個青年公子嗎?”
“記得,怎麼了?”
“他們是當今皇帝的三皇子和七皇子。”
抱琴猛抽了一口冷氣,腳下一軟,一個沒站住跪倒在她腳邊,“姑娘別哄我,我膽子小。”又想起什麼來,追著問:“皇子的氣度姿態不比旁人,姑娘當時就沒看出來?別是誤會。”
元春絕望地搖頭,說不是誤會,“他們當時還說了名字——慕容綸、慕容綻……”她彎下腰去,將臉埋在手心裡啜泣,“慕容氏——我怎麼知道慕容氏就是國姓!我也是蠢,家裡的人問了一溜夠,外頭的事兒一概都沒上過心。”
其實說起來,這豈非元春的老毛病了。只偏聽自己感興趣的,不在意的事情如耳旁風。列位看官呵,若當時前世豐紳殷德向元春講述紅樓舊事時,她但凡多上心些,少些煩躁敷衍,也許便不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抱琴扯著她的褲腳,焦急道:“姑娘怎會不知,慕容氏是我大晟朝國姓,這我是與姑娘說過的呀。”
元春啞口無言,她總不能說自己是穿來的,一心只怕家裡人看出破綻,是以費盡心思都在內宅之中,至於外頭風雨如何,她總想著是今後的事兒,現下不需考慮,便閉耳塞聽,根本是油鹽不進。
“唉,我的姑娘,你怎麼這樣糊塗!”抱琴恨鐵不成鋼,嚇得也是手腳發軟,小小宅婢,哪想得到自己也會和“欺君”這樣的大罪有任何關系。
元春強打精神,拉著抱琴:“好抱琴,是我錯了,我好好兒聽你的話,才釀成了今日的後果。朝中到底是個什麼情景?這兩位皇子是得寵還是不得寵?你快與我說說。”
抱琴定定瞧著元春半晌,嘆口氣道:“姑娘這話問得太晚了,縱不得寵,那也是天潢貴胄,若想要整治咱們,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兒?”元春卻有自己的主意,催著抱琴說,她才緩緩道:
“說實話,姑娘,我一個做丫鬟的,哪裡知道什麼宮裡的事兒,還不是從前珠大爺常和姑娘絮叨著,後來老爺又想將姑娘送進宮去,我才有機會聽見一二。但現如今姑娘既全忘了,我也和姑娘說道說道。”
原來這當今皇帝龍生六子,六子不同,可個個兒都是人中龍鳳——
大皇子慕容統是蘭夫人之子,少年英豪,早年隨今上徵戰四方,留下赫赫軍功,如今封為驃騎營統領,鎮守替王朝鎮守燕雲十六州,是我大晟朝的中流砥柱。
太子慕容繼是唯一的嫡子,憑名字便知,他生下來便是註定要成為儲君的,可惜他的生母端慧皇後生下他不久便臥病在床,病床上纏綿三年之久,終於仙逝,自此後,他被封為太子,入主東宮。
當今繼後便是從前的嘉貴妃,也是三皇子慕容綻的親生母親。慕容綻性情內斂,打小兒冷淡自持,雖滿腹經綸,才學出眾,卻因性情乖張,不大得今上喜歡。
七皇子慕容綸的母妃霖妃原與嘉貴妃是中表姐妹,霖妃早年過世後,七皇子便養在嘉貴妃膝下。與三皇子不同的是,他性情熱情開朗,最喜與人說笑,很得盛寵。
餘下還有六皇子慕容緒是琪貴嬪之子,九皇子慕容緗是嶽嬪之子,琴棋書畫、騎射武藝,也各有千秋。
元春聽得一愣一愣的,好麼,這皇子配置,真夠這太子吃一壺的。現下皇帝還年輕,卻不知道將來若是大權空落,到底是太子名正言順繼承大統,還是這些個野心勃勃的皇子爭相奪之。而最讓她揪心的是,七皇子是繼皇後的繼子,又心心念念想要找出她的下落來,只怕不好。今日他雖被兩個哥哥阻止了,但元春莫名就是有種預感,憑這位七皇子的固執勁頭兒,必會翻天覆地地找她出來不可。
此刻的元春擁被坐在自己的床上,滿面愁容,心裡無數的算盤打過,終是找不出一絲的出路。她卻不知道,在僅僅一道院落之隔的賈政夫婦臥房裡,自己的命運正也被改變著。
“最遲今年年底,元丫頭必須定下親事來,離京城越遠越好。”她的父親賈政斬釘截鐵地對自己的夫人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