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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絮報春深,日漸長了,午時漸暖。
外頭漸漸有蟬聲,聽不真切,彷彿從禦花園裡頭傳出來,零星星一兩聲兒,更襯得翊坤宮中一片靜謐。
和孝側臥在貴妃榻上,睡得迷濛,那一兩聲蟬鳴惱得人心煩。額上覆了薄薄一層細汗,玲瓏舉著團扇撲扇幾下,倒也涼爽。愜意呵,這初夏的午後。
廊子裡忽而幾聲腳步由遠及近而來,有內監古怪尖利的嗓音,壓低了喁喁幾語,叫人好不耐煩。她身上一動,卻不睜眼,隨手一揮,榻沿兒上擺著安枕的一隻白玉鑲彩靈芝如意便給撥楞到地上,“啪嗒”一聲脆響,摔個四碎。
玲瓏唬了一跳,忙拈著帕子來為她拭去薄汗,一壁朝外頭喚道:“誰在外頭?進來回話兒。”
內監想也聽見了那脆響,慌得不行,忙拖著疲沓的腳步打簾子進來,見她背對他歪著,地上摔個粉碎的如意,嚇得呆傻在地。
只聽玲瓏道:“狗奴才,你作死不成!大晌午的,不知公主正午睡著?跟外頭嘰裡咕嚕嚼什麼蛆!”
內監哆哆嗦嗦“撲通”一聲跪下:“公主饒命,奴才該死。奴才今兒剛給分來翊坤宮,萬事還不大剔透,求公主饒奴才一回吧,奴才不敢了!”
玲瓏見她不出聲兒,方緩了緩問:“得了,有事兒說事兒,麻利兒地趕緊。”
內監忙磕頭謝恩,聲音裡帶著賠笑:“回公主的話兒,鈕祜祿侍衛遞進牌子來,說沒幾日就到端午了,今兒剛得了五芳齋的粽子,先請公主嘗個鮮兒。”
鈕祜祿是大清的大姓兒,滿京城掉下塊瓦片能砸著三個鈕祜祿。遠的不說,萬歲爺的生母孝聖憲皇後就姓鈕祜祿。但在翊坤宮,宮裡人口中的鈕祜祿侍衛,只能指一個人——禦前大臣和珅之子,豐紳殷德。
聽見豐紳殷德的名兒,和孝長眉一蹙,這才睜開眼,一雙黑白分明的剪秋瞳,蕩著清淩淩的波光,長而密的羽睫微顫,正是一派清亮。
玲瓏乖巧,忙搭手扶她起身,又尋了只厚實的方墊兒給她倚著。她緩緩抬手撫了撫鬢角毛躁的碎發,悠然轉身,意態閑閑地靠在墊兒上:“我說呢,原來是鈕祜祿侍衛的差事,難怪都上趕著忙叨。”她聲音如破冰玉碎,擲地有聲;似鸝音出谷,清脆剔透,“你抬起頭來。”
那內監唬得一瑟縮,哆哆嗦嗦抬起頭,一張青黃萎靡的臉。只敢掃一眼她雪白如瓷的臉蛋兒,便被那炯然的目光逼得無處遁藏。看這慫樣兒,沒得讓人以為我翊坤宮都是這等子膿包癩痢。太監不懂事,擾了她的清眠,這也罷了,好死不死是為了豐紳殷德的吩咐奔忙,想來是得了幾兩碎銀子,急著邀功。公主忌諱這個。翊坤宮的奴才,得擦亮了眼睛知道誰才是自己的主子,今兒為了幾兩銀子胳膊肘往外拐,明兒就能為了更大的利益叛主背義。
“打發了。”她一揮手,進來兩名大太監,架著他便走,軟泥一般沒個形狀。
玲瓏知道她的心思,上前小心翼翼安撫:“主子別惱,一個不成器的奴才罷了,回頭兒我跟內務府說去,好不央兒的給咱們分這麼一個不分是非好歹的來,沒得臊呢。”
和孝聽見豐紳殷德的名字就心裡躁得慌,不過撒撒氣罷了,哪值得與個太監理論的道理,隨手一揮:“多大點兒事兒,得了。”
玲瓏又問:“那鈕祜祿侍衛的牌子,咱應是不應呢?”
“應,怎麼不應?”她咯咯一笑,濃黑入鬢的長眉一軒,天家的尊貴不怒自威,“人家的心思都送到我榻跟前兒來了,我再不應,不是臊得他難受,是不給皇阿瑪臉了。”
自打萬歲爺降了旨賜婚,和珅父子倆像是得了一大罐兒蜂蜜的耗子,美得上躥下跳。今兒一沓湘繡的緞子,明兒一包明前的龍井,好嘛,就差給怹家一副唱戲的頭面,好日日妝扮了上翊坤宮前頭獻藝來了。
可沒法子,皇阿瑪喜歡這父子倆喜歡得緊。和珅有才,又會奉承,有他在朝中出力,給君王鋪了一條多好走的路。就連“豐紳殷德”這四字,都是皇阿瑪降旨賜名的,等閑人沒這臉子。和孝知道自己的分量,這父子倆巴結著她,她也得替皇阿瑪籠絡住這父子倆的心。有才之人,不成千古名臣,便是遺臭奸佞。
但和孝自己的心呢?她真的願意嫁給豐紳殷德這油頭光面的溜須拍馬之徒嗎?自然不願意。她總在心底裡暗暗期許著,伴君如伴虎,或許有一日和珅行差踏錯一步失了君心,她或許便不必委曲求全,嫁給一個自己打心眼兒裡瞧不上的人了。
可當下呢?該給的臉子還得給,她心裡堵得慌,臊眉耷眼地趿了鞋子下榻:“這麼的,你讓人帶他上絳雪軒等著,前兒額娘念著海棠開了,我今兒正好兒空著,給她畫一幅去。”
玲瓏應著去吩咐了,又讓人打了熱水回來給她捂臉。
和孝接過熱帕子敷在臉上,滿口的唉聲嘆氣,擦了臉坐在鏡子前,瞅著玲瓏東盤西擰給她上頭。西洋進貢的玻璃鏡子清晰明亮,她每一根頭發絲兒裡的哀怨都照得清楚。她抬手撫了撫臉頰,飽滿而年輕的面孔,不過十四歲,正是大好的青春年華,何以這樣愁光滿面!人人都說宮裡這些個阿哥公主,數她最像萬歲爺,這飽滿的額頭、大而明亮的雙眼、直挺挺的鼻樑,連橫眉冷對時的表情也似曾相識。她最得意自己的頭發,烏黑而濃密,長長一把飄然逶地,宮裡女人梳把子頭都得戴假發,唯有她用不著。
這樣青春美好的年華,怎麼就隨意許了這麼個唯唯諾諾的馬屁精了!她忍不住哀嚎出聲,慌得玲瓏端著胭脂跟在後頭連連道:“主子,您快別叫了,一會兒惇妃娘娘跟前兒的嶽嬤嬤聽見,又得給奴才排頭吃。”
雞飛狗跳的,終於出了翊坤宮的大門兒。她不願意見豐紳殷德,但公主的體面還要有。為著看海棠,她特特換了件兒月白色繡海棠枝銀絲的裙子,外頭搭一件兒嫩黃色的湘繡雲紋坎肩,素淨又透著青春。到底是年輕輕心事淺的姑娘,走在春風撲面的宮道上,又忘了前兒的不愉快,踩著花盤底兒像要飛起來似的,把子頭上簪的步搖噼噼啪啪打著鬢邊,麻酥酥的。
她出門不愛坐轎子,翊坤宮到絳雪軒,一溜煙兒也就到了。遠遠瞧著海棠初放殷紅如血,零散飄落又潔白如雪,紅白花海裡,好個幹淨琉璃世界。
她心情極好,快步過去,置身花海之中,只覺得草木花香清甜入脾,透徹心扉的舒暢。正沉溺其間,卻有人非要上來叨擾。那人錦衣玉服,長身立在花海之間,面目清秀,步態輕柔,抖抖馬蹄袖,朝她拱手下拜:“臣給公主請安,恭祝公主喜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