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奧黛麗到車後座開啟紙箱, 拎出一隻小玻璃箱,諾頓拿了兩只小玻璃箱,直接從車庫進到房間裡。
她戴上特製的手套, 開啟小玻璃箱,抓了小蛇, 放進客廳裡的大蛇箱。又扔進去幾只青蛙白鼠給他們當食物。
她一言不發的站在蛇箱前,看著基伍樹蝰們獵殺食物。
愛德華·諾頓站在她身後,靜靜的抱著她。
小蛇們進食完畢,懶洋洋的遊動著。
似乎過了很久,諾頓說:“在想什麼?”
“在想,小蛇們會想些什麼。你瞧,獵殺、進食、生存,是動物的本能。除此之外呢?他們現在是被馴養的生物,不需要再去考慮下頓飯在哪裡,他們會不會想: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存在的價值是什麼?是作為一個大自然的造物,一個擅長捕食的天生殺手,還是一個悲慘的寵物?去除掉獵殺的本性,大概只剩下交配、繁衍的生物本能了。這就是一個生物存在的意義嗎?”
“我假設你說的不是一個物種,而只是一個生物的單體。”
“單體。”
諾頓挺認真的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從生物鏈的角度來說,人類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大大改變了大部分物種的存在價值,重新定義了許多生物的存在意義。對他們來說,”伸手彈了一下玻璃缸,“做為寵物大概跟在叢林中遵守生存法則沒有什麼根本的區別吧。這裡不用考慮他們到底能否理解這兩種狀態的不同之處。”
奧黛麗笑了笑,“中國古代有個哲學家,名叫莊周,他的弟子記錄他的言談,出了一本哲學專著叫《莊子》,裡面有一篇,是說莊周與好友惠施對話。莊周說:魚在水裡從容遊動,是魚的快: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的快樂呢?莊週迴答:你也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不是魚,當然也不知道魚在想什麼。”
“惠施是在詭辯啊。”
“對。但要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古代中文裡用來指代‘我’的字是‘餘’,發音跟‘魚’一樣,所以‘子非魚’實際上是說‘子非餘’,你不是我。然後還要注意,莊周除了是個哲學家,還是個道家。這一段的最後一句,是莊周說,請回到問題的開始,你說‘我怎麼知道魚的快這話,就是知道我已經知道魚的快樂所以才會問我,我就在此地知道的啊。”
“有點複雜。你說的意思我大致能明白,但最後一句還是挺複雜的。”
“還是要從道家的思維方式來看,其實並沒有什麼標準答案,這篇文每個人的理解都不一樣。在我的理解來說,莊周以魚來比喻道家的思想,要順應天意,不用多想。”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思考小蛇們的精神層面,完全是沒事找事自尋煩惱?”
“不是。”她笑,“人類之所以會成為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就是因為太喜歡思考。‘順應天意’有時候是太消極了,太自我了。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你是覺得現在的生活沒有意義。”
“對,沒意義。可能是我現在所做的、能做的已經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多得多,反而失去了奮鬥的意志。瞧,我發專輯不是月銷量第一就是第二,從沒跌出過前三,再唱下去,也就是堆積演唱會場次和冠單數量,這個職業對我來說不太有奮鬥前景了,而且,”她指了指壁爐架子上的獎杯,“我也拿了那麼多獎,再給我什麼獎我都不會太激動了。”
“做演員嘛,我其實不是很用心,大概因為好劇本和好角色不多,我沒有選擇,所以也不想奮鬥了。學習,我就要畢業了,我的專業前景很好,好到今後2、30年都會是頂尖專業,我又有自己的科技公司,今後只要沒有重大決策失誤,進入福布斯富豪榜只是時間問題。所以你說,我基本什麼都有了,還會有什麼能讓我高興?能讓我不惜付出一切去追求?”
愛德華·諾頓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低聲嘆息,“你啊。”
奧黛麗轉過身,嚴肅的說:“我恐怕是得了憂鬱症了。”
“你沒有。”諾頓輕聲說:“你只是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那,你知道我這是怎麼了?我有什麼問題嗎?”她有點困惑。
“你缺乏對生活的熱情,那跟你的事業無關。事業是你證明自己能力的方式,你應該發掘生活中的閃光點。”
“可是……確實沒有什麼值得發掘的。莊周還說過一段話: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十分愜意,不知道自己是莊周;驚醒過來,十分彷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還是蝴蝶夢中變成了莊周?”
“所以你是說,你不知道哪個是你,是多年前那個離開達拉斯小鎮的女孩,還是現在這個你。”
“大概吧。雖然我忘記了很多事,但那時候,我應該是有個目標的吧。”她嘆氣,“我腦子有點亂。我想在很想什麼都不做,睡個三天三夜。或者放下一切,到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想清楚。以前,我會因為劇院裡的工作人員不認識我,不讓我坐在預留的座位上感到十分生氣,覺得自己應該更有名氣,不能讓人再看不起我。”她眼神迷惘,“我其實離所謂的‘成功’還有段距離吧,但就是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哪怕一無所有也無所謂。”
“你這是一種簡單粗暴的虛無主義。人生的意義對你來說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