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的深處,一個店面木門緊閉,門上掛著一塊牌匾,稱“含黃齋”。
“含黃”者,蟹也!
這店面是幹什麼的,就不言而喻了。
這家店面,地處深巷,和這深深的巷子一樣,清幽清淨,常年不開門,也似乎被人遺忘了。
只有這星城頂級的吃貨,才知道這“含黃齋”的底細,才知道它每年也就在金秋之月,開業半月,供吃貨一飽口福。
這家蟹齋並不如魔都的寶慶樓出名、也沒有川城的長隆閣花樣百出,但整個華夏,任何一個吃蟹的行家,一談蟹,就避不開“含黃齋”三個字,避不開“含黃齋”的主人“施團兒”這個人。
正逢含黃齋開業前一日,施團兒提著一籠子螃蟹,吊兒郎當的往張家走去。
這是每年必有的節目。
在張老爹還是星城頂級酒店大廚的時候,兩人交流廚藝,交流做螃蟹的花式開始,就有了這個節目。
自從張老爹因為痛風的緣故,辭去大廚一職,忍痛想著滿目琳琅各色菜色,卻吃著蔬菜湯的時候,施團兒就來得更勤快了!
他享受,非常的享受自己做蟹、吃蟹的時候,張老爹在旁邊看著流口水,拿著筷子沾著一點點蟹黃,小心嘗味道,想吃而不能吃的折磨!
施團兒想著張老爹那難受樣,不知為何,心情就愈發的好了,提著的蟹籠子,也晃動得愈發的厲害,把裡面幾只蟹王晃得惶恐不安,口裡哼出老調子,與樹上的喜鵲一起應和成曲。
他心裡想著事,腳下沒停,一公裡的路,在平地布鞋無聲的走動間,咫尺便至。
施團兒走到張家門前,正準備敲門,突然鼻子動了一動,一股幽幽的香氣、他熟悉了一輩子的異香,從鼻孔裡沁了進去,繚繞在肺腑之間,再也沖不散。
“嗯?”他以為自己聞錯了,鼻子又抽了一抽,將鼻前方圓寸許的空氣全部吸入胸腔內、肺洞裡,最後提取出自己熟悉的那一縷香。
他聞出來了,確實是蟹香,而且不是一般的大閘蟹的香氣,也不是海蟹的香氣,比海蟹湖蟹都少了三分腥氣、多了八分山水靈性,更多了一股內蘊的醇厚與鮮甜。
一輩子與螃蟹打交道的他,幾乎憑藉著這一縷香氣,就在腦海裡勾勒出一隻只螃蟹的樣貌。
聞著這股香氣,再看著手中提著的那幾只看似兇悍巨大的蟹王,不知為何,突然就覺得索然無味了;一種偌大的挫敗感,從這個做了一輩子螃蟹的老頭兒身上傳出來。
他現在,腦袋裡只有一個想法,一定要看看這到底是什麼螃蟹!連他這個和螃蟹打交道一輩子的人,都聞不出這蟹種來。
沒等他再次敲門,房門已經開啟了。
“就知道你這個糟老頭子要來了!”張老爹那張略輕瘦了半分的胖臉露出來,笑眯眯的,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老頭子沒跟他鬥嘴,越過張老爹,跨步進屋,往廚房裡去。
一個見著好螃蟹的蟹痴,眼底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了。
他走到蒸籠邊,正要開啟籠子,一瞧究竟,但手剛伸到半空,突然停了下來,眼裡全是掙紮——他既想立刻一探這螃蟹究竟,又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行為,毀了這一籠子好蟹。
張老爹摸著下巴那僅剩的幾根鬍子,看著糟老頭子滿臉的掙紮與變幻的臉色、不斷伸出又縮回去的手,笑眯眯、笑眯眯的,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
他聞了聞蒸出的白氣,眼看著時候差不多了,腳下一動。
“幌噹!”
金屬碰撞地面的響聲打破了屋裡的沉寂,也打碎了施團兒的期待與掙紮。
糟老頭子怒目而視,正要罵聲出口,突然瞧著地面,臉色一變!
地上,三五個,從鐵桶裡滾出來的,是捆紮好的大蟹盤子。
這些大蟹盤子,個頂個的大,都近有伸開的巴掌大小!靛青的蟹殼,稜光閃閃,似有金屬光澤放出;中心一團,青色發紫,發出幽亮亮的暗光,將施團兒所有的目光、神光都吸引了進去。
他捧起一個蟹團兒,看著鼓脹的身軀,一眼見下,可知膏腴之厚;再看那大得驚人如金屬鋸螯的兩只大剪,看著上面鋸齒紅光、煞氣淩然,可知其兇惡——越大的鋸螯,豈不是越發汁肉肥厚;越兇的螃蟹,化作盤中團食,豈不是越發鮮甜嫩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