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亦封面無表情地低頭:“他曾是我的病人。”
這倒是鐘念沒有預想到的。
進了屋子,屋裡的暖氣剎時襲來,肩上落雪融化,沁入羊絨大衣裡。
王軍給他們兩個人倒了杯水,繼而坐在沙發上,沉沉的嘆了口氣:“你們喝了這杯水,就走吧。”
水杯上有霧氣氤氳出來,鐘念用掌心蓋在水杯口,霧氣在掌心化開。
她說:“王思涵離開的時候,很不好受吧?”
時隔多年,王軍的情緒已經不再那麼輕易地就起伏不定了。
王軍說:“反正人都走了,還能怎麼樣呢?”
鐘念說:“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爸離開的樣子,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警察說他吸毒,說是意外死亡,我不信,可是沒有用。”
“嗯。”王軍說,“他是很好的記者,我相信他沒有吸毒。”
鐘念說:“可是外面的報紙不是這麼寫的,大眾也不是這麼認為的。我父親一生光明磊落,從未做過任何錯事,我沒想到他去世的時候,被眾人那樣判定。”
當初鐘懷死之後,街坊鄰居對鐘念母女沒有過一絲好臉色,吸毒啊……一年有多少人因為毒品而死亡,大家寧願相信報紙上記載刊登的東西,也不願意相信自己接觸到的鐘懷。鐘懷都如此,王思涵更甚。
而且十幾歲的少年少女,聽風就是雨,沒有判別大是大非的能力,對王思涵的評語應該更難以入耳。
鐘念說:“其實我找您,也不是想讓您到時候作證,我知道您心裡有愧疚,覺得都是因為王思涵所以才導致了我父親的逝世,但是我相信我父親從沒有後悔過幫助您的女兒,就像我此刻,也沒有一絲的後悔。”
她目光錚錚:“這件事我一定要給我自己、給當年看輕我父親和您女兒的人一個真相,我不能讓那幾個人逍遙法外。您要是支援我,那最好了,如果您不願意插手這件事,那我也沒有辦法,畢竟選擇權在您的手上。”
鐘念說完,起身,拉著梁亦封說:“我們回家吧。”
她朝低頭沉思的王軍鞠了一躬:“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想好了,可以隨時聯系我。”她把自己的名片放在茶幾上。
梁亦封和她一同出去,臨走前,他深深的看了王軍一眼,倏地,他停下腳步。鐘念詫異的看著他,嘴型問他,怎麼了?
梁亦封扯了個笑給她,繼而扭頭,看向佝僂著背的王軍,說:“還記得你麻醉之前,我和你說的一句話嗎?”
王軍抬頭,猶猶豫豫地說:“把命交在你手上,不要怕。”
鐘念看著梁亦封,他的下頜線清冷,鼻樑聳立,語氣冷淡道:“現在也是如此,把命交在我們手上,不要怕,你不會死,她也不會死。”
王軍上身發顫,喉嚨哽住,他慢慢、慢慢地闔上了雙眼。
梁亦封轉身,帶鐘念離開。
上車之後,鐘念問他:“你怎麼還記得對他說的話啊?”
饒是她記憶力再好,也沒有辦法記得這麼清清楚楚。
梁亦封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我對每一個病人都這麼說。”
“……”
鐘念看著他,一時之間失語了。
這人真的好猖狂。
鐘念說:“你就這麼自信?”
梁亦封:“作為一個醫生,如果我都不相信我自己,那如何讓病人相信我?”
如此說來,也是。
鐘念勾著唇,眉眼微彎,“原來記者和醫生,是一樣的。”
需要彼此的信任,需要互相的合作。
原來世上的職業,都有相通之處,只是要看你遇到的人,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而梁亦封,他這樣冷若冰山的人,其實心底也是柔軟而又善良的。
這世界永遠都有太陽,即便在黑夜裡,也有城市身處白晝,也有人的眼裡住滿星辰,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