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一停,聲音軟下不少:“青蘿是母親身邊的人,如若是在府裡,微臣自是會約束於她,只是當初是在西南院中,微臣若是當著母親的面直接說她的不是,未免有些不妥。”
“所以微臣只能等著母親先發話,想著如果母親看走了眼,冤枉了公主,便同母親講,由她來交給青蘿規矩。”
“好在母親心思清明,一眼看破要害,辦事也利落得緊,因此微臣便沒多講。”
我垂眼對上這廝透亮的一對鳳眼,倒是當真不像編出謊話唬我的,倒也信了他,手上的力道也減了,放開這廝的面頰。
顧君則總算重獲自由,正了身子又湊過來。
如今春日將至天氣卻還是寒涼,這暖和和的一大團的接近,我沒有理由拒絕,加上他結實卻又不冷硬,靠著頗有幾分舒坦,我身子一歪索性靠在他懷裡,一抬眼,隱隱能瞧見他方才被我捏紅的小半張面頰。
“當初父王在南邊識得了母親,留了一陣子便有了我,父王忙於戰事,幾年之後方才又回來瞧母親。”
“那時我也已有幾歲大了,母親便教著我讓我喚父親。其實當時父王和母親早已私定終身,奈何身份懸殊,尤其是母親的身份,他二人始終無法成婚,母親素來不愛爭搶,這件事上更不想讓父王為難,便不多說,父王當時無法給她大婚的承諾,一時也不多言。”
“但是難免有旁的人多想。”
我愣了一愣,皺眉看向他:“這有什麼好多想的?孩子都那麼大了……”
顧君則搖首道:“自然有,倒也不是別的人,便是許多年前父王配給母親的幾個侍女,許是瞧著這些年過去婚事還沒有動靜,她們心裡也有了小算盤,大抵是想著,就算當不成正室,能當個側室也是極好,總歸要比一個侍婢身份好些。”
我皺眉,思量一二,問道:“那半邊疤的婆婆,就是其中之一嗎?難不成,她就是因為爭搶才……”
顧君則嘆口氣:“也是,也不是。”
“我聽母親講起過,說這位疤面婆婆,當年同一個趙姓侍女是同鄉,頗為熟識,一來二去更是熟稔,當時父王回到南方見母親,疤面婆婆瞧著父王這麼多年依舊念著母親,感覺父王專心,心生愛慕之意,漸漸地,便把這傾慕的心思同趙姓侍女講明瞭。”
“偏偏那趙姓侍女心裡打著小算盤,想借著父王飛上枝頭變鳳凰,聽著疤面婆婆的話,並不覺得這是單純的仰慕,反倒以為是和她有相同的心思,可是且不說她覬覦的正妻之位只有一個,就算是當側室,兩位也是很難,於是一來二去便也算計上了疤面婆婆。”
我眉頭皺得愈發緊了:“按你之前的說法……這還要和大堂上聯系起來,那趙姓侍女莫不是失了心神,難不成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傷人?”
若是如此,當真是損人不利己,這人簡直是痴傻。
顧君則搖頭:“她自然不會這麼做。”
“當初那次晚宴其實我也在,只是年紀尚小,記不分明,還是後來長大了,我問起疤面婆婆的事情,母親同我講的。”
“說是那趙姓女子的算盤原本格外圓滿,想著一石二鳥,想毀了疤面婆婆的容貌,然後嫁禍給母親。”
“那熱湯是結結實實地潑下去了,當即面頰上便燙出了泡,人們手忙腳亂之餘,疤面婆婆心如死灰,卻是意外地冷靜。”
“她看出來了趙姓女子的奸計,知道害她的人並不是母親,而是自己的同鄉,於是傷痛之餘一口咬定是趙姓女子所為。”
“父王本就相信母親,加上他也不是痴傻之人,看得分明,自也不信那趙姓侍女的狡辯,直接將其逐去下人房,據說不過幾年,那女子便鬱郁染病而亡。”
“而母親念及疤面婆婆關鍵時候尚且清醒,並不對她加以冤枉,這些年都善待著疤面婆婆,疤面婆婆的容貌已無法嫁人,甚至無法見人,母親便把她留在身邊,年輕時尚且讓她做些簡單的事情,等年紀大了,便允她安度晚年。”
顧君則緩緩講述著。
我自也全全聽著,只是心下倏地起了一層疑惑之意——
這個故事是這樣,但是……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是不好,但是,我無法自控地去想。
難道當初那一切,真實是趙姓女子的陰謀,想要傷害疤面婆婆,然後嫁禍給婆母嗎?
還是說……
是婆母早就發現這兩個丫頭動機不純,想要一石二鳥?也許……也許老夫人才是始作俑者,也是最終的勝利者?
我想著顧君則的陳述,想著當初那個老婆婆嘶啞滄桑的聲音,還有她那一句低沉無奈的‘冒昧了’。
可惜,如今只怕沒人能告訴我答案。
老攝政王不在了,顧君則只是聽著老夫人的敘述,更何況,女子的心思和算計,我本也不指望這些男人能瞧明白。
而老夫人,當初的是是非非,勝負輸贏,她定也不會同我講,就像母親也從未告訴我,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皇後之位的。
我沉下一口氣。
——也對,即便真的是老夫人的算計,也說不上是錯的。
因為,老攝政王,原本就應當是她的夫婿,世人總是有一種假悲憫,以為慘的人便沒有錯,便可以被原諒。